☆、前传:惊梦(第6/9页)
秋月已升起,冷森森地照着横倒在驿道上、已被割断了喉管再不能嘶鸣的六匹马和散落在白茅丛中的六具尸体。
孟剑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总算可以赶在锦衣卫到宁海卫之前办好一切。
孟剑卿转过身来。他得将自己的刀取回来再走。
一转过身,孟剑卿便震惊得呆了一呆。
一个乱发蓬蓬、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从河流中慢慢站起身来。
最初的震惊稍纵即逝,孟剑卿身子一伏,右手挥出,一柄小刀破空斩向那水中突然出现的男子。
那男子右手扬起,手中握的是一柄破旧的砍柴刀,堪堪来得及挡下这迅疾如闪电的一刀。小刀被格得尖哨着飞向河岸,也插入了那株老桔树中,刀柄乱颤着,夺夺有声。
孟剑卿心中大是震动,右脚随即踏上了地上的一柄腰刀,一踩刀柄,腰刀跳了起来,被他飞脚一踢,急速盘旋着飞向那男子。
那男子若再用柴刀来挡,这盘旋飞翔的腰刀,足以绕着他的柴刀斩断他的右半边身子。
但是在孟剑卿出刀的同时,那男子也大喝一声挥出了柴刀。柴刀急旋的方向,是自上而下,恰与腰刀十字交错。
两柄刀在空中相遇,叮当之声中,火星四溅,同时掉入河岸边的草丛中。
孟剑卿的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另一柄小尖刀,总算及时停了下来——
他不敢确定地低声问道:“十字斩?”
那男子苍老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旋风斩、破空斩、十字斩——教你的人是严五还是严七?十三斩你究竟学了多少?”
他这一开口说话,孟剑卿总算认出来这男子是谁,更为震惊:“根伯?”
根伯五年前飘泊到宁海卫时,曾是宁海卫那群少年人最喜欢捉弄的对象,因为没有人比根伯更老实糊涂、更无可无不可。宁海卫百户孟知远委实看不过去了,将为首的自家正室所生的次子孟剑臣狠狠揍了一顿,此后众少年略略收敛了一些;不过直到根伯某次偶然将孟知远的小女儿从池塘里救了出来,看在孟百户的面子上,大家才不敢再去肆意捉弄根伯。
孟剑卿长年在外,论起来只见过根伯几次,但不知为何,对这唯唯喏喏、迷迷糊糊的老人,印象极为深刻。也许是因为,根伯挥舞柴刀时的专心与娴熟,曾经让他产生过错觉,似乎那柄刀在根伯手中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使他不知不觉中对根伯生出几分敬意。
孟剑卿脱口叫出了根伯的名字,心中立刻大觉不妙——他就算仍旧蒙着面,根伯也猜得出他的身份了。
根伯惊讶地瞪着他。
这个蒙面的年轻男子,这样熟悉小石桥边这株老树的地洞,又能认出自己来——必定是宁海卫本地的少年。宁海卫送往外地习武的少年,好像并不多啊。根伯已经想到这蒙面人会是谁了。他咧开嘴笑起来。这一笑之间,那个宁海人熟悉的老好根伯,又回来了。
他咧着嘴笑道:“少年仔,真想不到你老子那么焉焉乎乎的性子,居然生得出你这种儿子来!当机立断,心狠手辣——如今可真是你们少年仔的天下了!”
孟剑卿直觉地感到,他给自己下这八字评语时,可是赞许得很。年轻时的根伯,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物?
然而驿道那头,突然又传来了马蹄声。
根伯当即喝道:“带上你的刀快走!”
孟剑卿探手接住根伯掷过来的自己的短刀与那柄小刀,回望根伯湿淋淋的、苍老而瘦劲的身躯猿猴般蹿上驿道,不觉略一迟疑。
根伯仿佛背后长了一只眼睛般看得到他的迟疑,低声喝道:“快走!”
孟剑卿再不迟疑,飞快地蹿入驿道下斜坡中的白茅丛中。但是他并没有走远,料定根伯已经迎上了来人,无暇注意他之时,他又自白茅中小心地探出头来。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得留下来。根伯已经认出他,如果根伯被锦衣卫擒获……他要保证这件事情没有后患。
他要光明正大地踏入那万千人妒羡的讲武堂,绝不要在这穷山僻壤中消磨一生年华;他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绝不要沦为惶惶不可终日的亡命之徒。
冷月之下,急驰而来的,又是五名锦衣卫。
根伯叱咤一声,纵身扑出上去。
若非亲耳听到,那几名锦衣卫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如此瘦劲的身躯,居然能够迸发出这样惊雷般的叱咤声,震得耳鼓中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冒。
就在这叱咤声中,根伯的身躯,与他的柴刀仿佛合为了一体,急旋着攻向几乎成一条直线在狭窄的驿道上奔驰的五名锦衣卫。
首当其冲的那名锦衣卫甚至刀都来不及拔出,便被撞下了马;第二人在飞撞出去之前,总算将刀拔出了一半;第三人的刀倒是完全拔了出来,却被撞得嵌入了自己的胸膛;第四人挡了一刀,却被旋转的刀光绞断了右臂,惨叫着倒下马来;最后一人见机得快,一翻身滚下了鞍,借座骑的掩护将刀光挡得一挡,自己贴地自山坳拐角处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