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2/4页)

伊珏不再置气,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仍旧各处蹭泥的往山下跑,白玉山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忽儿奔东,一忽儿奔西,甩着飞扬的泥,跑成了一股泥腥味儿的歪风。

这会儿是真的开心了。白玉山想,看来幼童的身体,对石头精的影响不小,好好一个妖精,塞进了幼儿壳子里,也跟着喜怒不定起来。

便是这么一走神一错眼的功夫,不远处的伊珏停下了奔窜的短腿,站在一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树前,拧着身子看过来,圆又大的眼睛眨巴个不停,微微撅着嘴,脸上挂着三分腼腆,两分委屈,还有半成的不开心。

白玉山心中一紧,不知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快步走上前,心里忍不住想:小孩儿原来是这样麻烦的物种,稍稍离开视线就要惹事情。

走近了,方才看见被伊珏半掩在身后的小树——他个头小,被他选中蹭泥的树也又细又瘦,像个营养不够的伶仃孤儿,长在一片茂密大树环绕的阴蔽里,见不得光,根也长不好,被蹭了两脚,便委屈屈地歪了身子,仿佛糊了些泥巴就让它不堪负重了。

伊珏原不曾在意自己踏歪的一棵树,偏他眼尖,看见脚底蹭出的烂泥里,半截小红花的尸骸糊在幼树身上,才瞥见被自己踏歪了的树干,撅着半边黑黄根系,断口处白森森的颜色像是被他蹭折了腿。

伊珏缓缓收回脚。

他只是蹭个泥而已,未料到蹭断了人家半条腿,一时颇为不自在地扭头看向白玉山,像天下有倚仗的小孩儿,干了点坏事,便本能地找大人给自己收尾。

白玉山看看树,又看看他,看看他袍摆成片的泥与被黄泥覆盖的靴,又看看他掩饰遮挡的那截撅出泥土的断根……伊珏还眼巴巴的仰头瞅着他。

小孩子的眼白泛蓝,显得眼仁格外大,眼睛格外圆,白里透红的脸蛋格外蓬勃朝气,只是这一刻,他那肥嘟嘟的脸庞上,左脸写着“我似乎做错了事”,右脸写着“那又怎么样”。

白玉山也厘不清自己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都转了些什么思路,脱口而出:“你当养只猫。”

伊珏少有的跟不上他山兄的思路,眼睛张的更大了。

猫儿宫里有,长平就养了一只,雪白的长毛,一蓝一黄的鸳鸯眼,平日里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舔毛,舔一会儿圆溜溜的眼睛就眯上了,眯着眯着又闭上了,而后脑袋一沉就睡过去。

那猫睡相也不大好,常常睡个四仰八叉,把身姿拉的又弯又长,像根被抻开又盘曲些许的面条,伊珏有一回见到它趴在桌案上睡觉,睡的扭来扭去,将自己从桌上睡到了地上,一落地毛都炸成了一团,瞪着眼睛看谁都是迫害它的恶人。

伊珏不知那成日里睡觉的玩意有什么好养的,对那懒洋洋的物什就留了个“特别爱睡觉”的不咸不淡的印象,也不知山兄怎么就提到猫,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傻地望着他。

白玉山说:“有空给你寻只小猫玩。”顿了顿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又补了一句:“不是宫里那种被彻底驯养的猫。”

他想的是普通人家养来捕鼠的猫,脾气大,性子傲,心情不愉时蹬了花瓶推了茶盏,还蹲在一旁舔爪子,舔着爪子还要慢悠悠地睨人一眼,左眼写着“我干的”,右眼写着“你敢打我一下试试”,眼见着主人要发怒,才转过正脸来,拖着悠悠尾音轻轻“咪”一声,似乎在说:行了别气了,我纡尊降贵哄哄你,差不多就得了。

伊珏尚不知他山兄在心里已为他选好了一只与他“意气相投”的猫,此时有求于人,他也不求甚解,乖巧地顺着他的话说:“那我要只黑的。”说完仿佛心照不宣地谈妥了交易似的,扬起眉,望着脚下的树根,道:“那这个怎么办?”

白玉倒是没有再说话,替他突如其来的善心收了尾,袍袖下的手指轻飘飘拈了个手决,便将小树扎根的那片土地挪起一块,离地半尺来高的浮了起来,悬在空中。只在地上留了个偌大的坑。

“挑个地方重新种下去。”白玉山说。

“我知道去哪里,”伊珏欢欣地跑在前面领路,边走边指着东边的回头路道:“往回走,那个方向,有条小溪,溪水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正合适。”

他的确挑了个好地方,光照充足,周围并没有太过高大的树,只有高的能将伊珏埋进去的草丛。

伊珏头一回种树,很有些兴致勃勃,一头扎进草丛里吭哧吭哧地忙活,两只粗短的胳膊连挖带掏,刨出一块差不多大小的坑,又刷刷地忙着拔周围的草,蛮力拽出来的野草野花被他随手往后丢,他力气大,丢出去的弧度也飞的高远,空中便不断地洒下散碎土块,洒他个灰头土脸也混不在意,就这样清出一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