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2/3页)

妖精哄骗人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长平便自己将自己哄的很好。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白玉山不曾再出现过,伊珏也没有去寻,整日跟着长平在曲水离宫里游玩,他们狩猎,赏花,偷偷吃酒。

偷了一壶酒的长平坐在高高树上,倚着粗壮树干,一条腿悬在空中,一条腿屈在身前,似淘气小子,慢悠悠地晃荡着腿儿,抿酒叹息道:“再有两天我就要回宫了。”

他们此时坐在曲台山的最顶端。

是长平要伊珏想法子避过侍卫视线,带她偷溜出来。

伊珏不觉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当场应下,两人便什么也没拿,只有怀里各揣了一壶酒,一路上了山。

山顶除了树木和泥土再无一物,连可歇脚的岩石都在地底深处。

长平便依伊珏的主意,兴致勃勃地随着他爬树,掌心被树皮蹭出了血,她丝毫也不在意,用绢帕一裹又开心起来。

她生平第一回爬树,坐在布满苔藓和小虫的树干,头顶是阳光也照不透的绿茵,脚下是朗阔宫苑和粼粼漷水。

山风呼啸,刮过来又刮过去,数不清的树木在风里伏下了头,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像她幼时爱哭泣,不肯离开父皇,便被男人无奈地抱着,穿着并不齐整的大礼服,戴着被她拨弄的哗啦作响的冕冠,搂在胸前去了大朝会。

朝鞭九响,太监又尖又亮的嗓子一层层地唱响了天穹——陛下临朝。

她顾不上再哭,在高高的御道顶端,在强壮的臂弯里,看见下面密密跪伏的身影,他们齐整地山呼万岁,呼出轰隆一片。

长平忽地笑出声,带着两颊酒红,扶着树干站起了身。

她站的笔直,迎着扑来的山风,扬起的碎叶和尘土,伸出了臂膀。

掌心向上微微托举,似托住了万里河山:

“免礼,众卿平身。”

伊珏默默看着,并未出言,看她醉意熏然,看她目光悠长,似沉在久远的梦里。

又忽然一动不动地落下泪来。

长平无声地落着泪,泪水还未来不及滑下脸庞,便被山风吹去了未知的地方,她的手长长地伸着,指尖慢慢蜷曲,只留食指笔直,指着前方远处,小声地说给他听:“我父皇葬在那里。”

伊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大片青翠森林,阡陌交织的道路,齐整农田,和更远处的青山绿水。

“你带我去看我父皇好不好?”长平终于收回手,转身望着他,泪水洗过的眼神澈亮。

“你回去会受罚。”

她笑了一笑:“值了。”

伊珏不知她为何宁愿受罚,也要去见一个亡人,就像他不懂白玉山为何放着他不守,要去坟前悼念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半妖。

他觉得自己此时理解不了,将来怕是也理解不来。

然而将来太远,就像他在长平面前,只字不提从前,从前和往后,都是已过去和不可及的渺渺时光。

他是舍弃了至亲和至爱,饮了孟婆汤,跨了奈何桥的伊珏,便不再惦念从前,也不思考往后。

他抬起手,摆出了长平刚刚掌心向上的姿势,对她道:“闭上眼。”

更大的风声从耳旁刮过,长平始终不曾睁眼,就像她许诺的那样,抑住了所有的好奇心,直到不知多久,她的手被温凉的小手分开了,伊珏冷清的童音响起:“到了,睁眼。”

长平睁开眼,黑洞洞的甬道里无风也无光,她两眼一抹黑地问:“是帝陵里面?”

“是。”

长平略有惊奇:“我也只知道帝陵在凼山里,却不知究竟在哪一处,你怎能找得到?”

“山底下都空了。”伊珏回道:“我怎会认不出来。”

他说着伸出手,指尖亮起一簇绿色的光,光线明亮,却不刺目,似森林里无数萤火都聚在他指尖一点,柔和地照亮了地下亡者长眠之所。

伊珏左右看了看,丢下一句:“跟我来。”便率先走在前方引路。

皇陵道路并不狭小,甚至称得上宽敞,地面铺着整齐的石,石缝里勾着灰石碱,多年未生杂草。长平原有些胆怯,亦步亦趋地跟在伊珏身后,又逐渐放下了心,赶了几步,走到了伊珏身侧。

石路又硬又长,转了许多个弯,路过许多雕砌画像的墙,长平不知自己走了有多久,连脚底都隐隐作痛的时候,伊珏在一面墙壁前停了下来。

“到了。”

长平望着眼前封闭的墙,不知他打哪瞧出这是自己父皇的陵寝。

伊珏看出她的疑惑,伸手指了指墙面:“这面墙颜料最新,还是得道升仙图,我想除了你爹,近些年的帝王里,没有哪个想要得道升仙了,还要专意雕在自己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