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3页)

南衡摇了摇头。

小怪物自以为懂了,他说:“那我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跑,被南衡伸手拦住,南衡说:“不着急,还有几日。”

还有几日什么呢,南衡没有细说,终归是些琐事需要做完罢了,他将小怪物禁锢住,传给他剩下三魂。

天地人三魂以小怪物灵智为主,从此他不再是怪物。

南衡又取出自己剩下五魄,没有立刻传给他,而是掌心向上,虚虚握着一小团光。

人有七魄,对应七情。

南衡净化了掌心光晕,使五魄回到初生之态,像婴儿出生时一样纯净。

干干净净的五魄进了小怪物体内,又完整融为一体。

“看看如何?”南衡一招手,将小怪物的魂体召出来。

脱了皮囊的完整生魂站在墓窖里,魂体凝实仿佛活人,他奇怪地伸展腿脚,感受到充沛的力量,觉得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割舍了一切的神祇含望着他,神情飘渺。

小怪物终于安静下来,又重新穿起皮囊,重重步伐走到他跟前。

他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南衡说:“神是不会死的。”

就像父神盘古开天后化作山川河流,日月星空,他从未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亘古不灭而已。

就像他自己,原也不过是一柄称天地的衡器,始出南山,公平公正,生而成神,入人间一劫又一劫,长出三魂,长出七魄,有情滋生。

而今不过灵神湮灭,化作无识器具,算不得死。

赵景铄看他灰发彻如白雪,脸上五官也一点点变了模样,长眉入鬓,眼眶深凹,鼻梁挺直,轮廓鲜明起来,连唇线都浅薄分明,看上去冷厉又无情,像冰霜冻结的万丈峰仞,没有一丝人气,也一点也不像个人。

这是南衡本来的样子,却一直没让沈珏见过。

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像了。

七情俱全的赵景铄轻声问他:“值么?”

“我欠他一命,自该偿还。”南衡说:“你等他五百年,他寻你五百年,也应有善终。”

他说着轻轻点了点赵景铄的额头:“你生出灵之后,就该明白有这一日。”

灵不生,他便是沈珏要找的人。

生了灵,他便什么都不是。

而沈珏绝然一死,便断了他和自己两魄生出的灵重合的路。

南衡微微挽起唇角,“我是衡器,天生要公正,不论值否。”

赵景铄想,原来是我过分贪妄。

可贪妄本是人性,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神也不是那么自由,一举一动都要衡量,或许世间活着的一切生灵,不论神虫,生来都有一副枷锁箍着筋骨。

可什么才是自由呢,赵景铄静静地想,或许,我喜爱我的小妖精,想要他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或者我陪在他身边,我这样想,就这样做,这便是自由。

“就这样罢。”南衡对他伸出手:“时候到了,我送你去。”

赵景铄缓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面目全非的陵墓,他准备的那些物什,在不曾密封的陵寝里早已朽坏了,冬夏的衣裳,春秋的鞋靴,锋利的长剑和弯刀,还有他自己的破皮囊。

都是光阴里,应该过去和舍弃的旧事了。

“想好要做什么了么?”南衡问他。

“我要和他一起。”

赵景铄抿了抿唇道:

“他若为玉,我便为石包裹着他,不叫他受磋磨。”

“他若为石,我便化作青山,将他藏起来,不让旁人惊扰了他。”

“他若想做花,我便做滋养他的泥。”

“他若想变人,我便化作人陪伴着他。”

“我要做他喜欢的花,天天开给他;变成他喜欢的鸟,日夜为他歌唱;变成大树,为他遮风避雨。”

“我要他睁开眼,满眼是我,闭上眼,满心是我。”

南衡食指点在他的额头,指下刚刚复生的皮肉光滑又温暖,不曾见过阳光雨露,也不曾让他等了五百多年的人见过——甚是可惜。

赵景铄闭上眼,感受着身躯转瞬再次腐朽,层层皮肉脱落,同他坚持了五百年的一把老骨头一起,散逸成地上一堆灰色的尘。

魂体重新飘出,被南衡握在掌心,望着掌心许下豪言的生魂,他动了动嘴角,似是要笑,然三魂七魄已不再,笑容都给不出去,只好收回来,心想,我已赠无可赠。

那就最后赠出无边法力,助他得偿所愿。

他松开手,送掌心魂魄去了想去的地方。

墓室倏然黑暗,长明灯覆灭,气孔封闭,流动空气被截断。

神祇琐事已了,安静地坐在黑暗里,逐渐化作粉尘,和赵景铄留下皮囊的那一滩混在一起,被油脂覆灭。

阴天子坐在案牍前,指尖叩着已写好的告状文书,文书一动不动,突然无火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