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3页)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沈珏就安安静静地听着,看这个简简单单的白胖子,生活简单,不算十分富足,也足够吃用,还供得起读书的小儿子。于是便心满意足地养的白白胖胖,对个莫名的妖精都坦诚相待。

他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小小的居室,应当是小儿子的房间,青色的幔帐上绣着竹叶飒飒,帐子有些年头了,上面打了几个颜色相近的补丁。

墙壁上挂着裱好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学海无涯”,写的跟螃蟹爬过一样,一看就是抓笔没有两年。还被堂而皇之的挂在墙上,以供这对父母瞻仰。

“学海无涯”下方一个小小的立柜,上面摆着几本简陋的书,书本中间,摆着一双草编的蛐蛐和蜻蜓。

书桌和椅子就摆在立柜边上,桌子上现在只有一个竹筐,里面是妇人缝制未完的衣裳。

布帘被揭起来,妇人端着一碗米粥走了进来,粥里打了嫩黄的蛋花,她递过去道:“烫,慢点喝,你肚子上有伤,可不敢多食。油盐也别用了,给你调了蜜。”

尔后回过头白了她男人一眼:“去打点热水来,光说些什么废话。”

他们再没有多问他的事,似乎只是家里来了个寻常客人,狼妖狗妖与他们似乎更不相干,反正又不吃人,他们也不能把他下锅炖。

只管一日三餐地供应着,当个寻常伤患。偶尔范掌柜空闲时,会钻到屋子里找沈珏说说话,问一些古早的轶事。

沈珏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加之受了伤,便在这寻常人家住了半个月,听他们每天在铺子里同客人讨价还价,或者在院子里齐心合力调制染料,都是些最琐碎平凡不过的事。

他离开时没有告别,只留下了一袋碎银并七片金叶子,还有一个钱袋里装了七块玉饰,不是什么好玉料,也不是很差,寻寻常常的玉料同这寻常的一家七口人一样,戴出去也不打眼,都是从前柳延开玉器店时留下的旧物。

后来,有一年开春时节他再来雍州,路过他们家门口。

店铺已经换了人,他专意打听过一回,才知道几年前这家人的三个儿子,送两位祖父母去合州探望二儿子的路上遇到劫匪,老老少少五条性命,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一路打听着,找到妇人的居处,在简陋的院墙外却看到了白胖胖的范掌柜的一缕魂。

胖男人一生寻常,顺顺当当活了几十年,骤然遭遇灭顶之灾,一口气没想通,一根腰带把自己挂在了梁上。

直到变成了孤魂,才望着一夜白头的妻子后悔莫及。

那个万物萌芽的初春傍晚,他站在院墙外,听屋里白发老妪烧着纸,絮絮叨叨地嘀咕着:

“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么走了。我要是也走了,谁给你们烧纸钱,在底下穿不好,吃不好,可怎么好?”

“我也不知道还能给你们烧上几年,往后该怎么办呢……”

“三郎啊,你就这么走了,将来谁给咱们爹娘,咱们儿子上香呢。”

“三郎,你这个负心郎……”

他看着那个白胖胖的孤魂,蹲在墙根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然而野鬼,连眼泪都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