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3页)

水镜里的人自然不会说话。

他想起那一次,他看着赵景铄伏案批阅奏章,伏案时间长了,肩颈动弹一下便疼的呼出声。他在场嗤笑一声:“你费尽力气抢来个皇位,有没有想过这么累。”

赵景铄揉着脖子,说:“你不懂。”

他觉得自己懂,不过是权利的争夺而已,那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实在是人类无聊透顶给自己找的麻烦。

他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了,赵景铄仍旧道:“你不懂。”

“嗯?”

“你是个妖精。”赵景铄说:“你不懂这些。”

他这样一说,沈珏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了,这些家国天下的事或许真的只有帝王才懂。而他能活很久,赵景铄为这个天下做的事,在他眼里不过转瞬即逝。

他去问伊墨,伊墨说他这是心虚,为皇位得来不正的心虚着,愈是心虚愈是要战战兢兢地把事情做好,想要搏个圣明君主的好名声,以抹平他干的事,借此证明给旁人看,虽然这个位置是抢来的,但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好。

他觉得伊墨说的有理,便将伊墨的原话转述给赵景铄,把这人气的脸色发青,是愤怒的发青,并非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经常将这人气的脸色发青,也不以为意,反而当着赵景铄的面,变幻成他的模样,说:

“不然明天我这样替你上朝,没人能看的出来,你看这天下离了你,照样好的很。”

赵景铄瞪着他,气的眼圈泛红,像是要吃人。

顷刻间他猛然站起,一把扫开桌上奏章,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过去,伸手便撕开他一身繁复龙袍。

再然后,赵景铄就没有再动,微凉的手指触了触他的锁骨,低声问:“朕这里原来有两颗痣?”

“有。”沈珏回答他:“不信你自己看。”

于是赵景铄自己也扒开衣裳,拿了面镜子,果然在锁骨上找到那两粒浅褐色的小痣。

甩开镜子,赵景铄问:“还有哪里?”

沈珏转了个身,将里衣都扯了个精光,指着腰窝的地方说:“这里也有一粒,还有这里也有两粒。”他指着自己的脊背:“看见了吗?我要变成你,没人能看得出不同。”

赵景铄的声音低低的,在他背后道:“看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喜怒不定的帝王又突然生了气,恶狠狠地道:“给朕变回来!”

他变回了自己模样,被赶出了房。

从吃人到找痣再到被赶出门,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都想不通是为了甚。

想不明白就不想,他转身离开时,敏锐的听觉却听见室内传来的笑声,是捂在被窝里才能笑出的声音,又闷又沉。

笑了片刻,声音突而停下,转成长长,长长的一道叹息。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满脑子都是对这人善变的不满,索性半个月都没有再去找他。

沈珏站在水镜前,看着里面自己变化出来的赵景铄的模样。

他莫名地想起这件往事。

在这个沈家荒腔走板闹了一宿的深夜,迟了两百多年的时光,才倏然明白那时的赵景铄为何会笑出声——

原来知道自己记下了他身上每一处微小特征,赵景铄会那么开心。

他深深地望着水镜里的那个人,专注地描摹他的眼角眉梢,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份开心,需要他欢喜又隐秘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才能悄悄地笑出声来。

又想象着,是怎样一份千回百转的心思,才能让他笑声未收,便转成长长地一声叹息。

而后,镜中的桃花眼泛起了红,湿润润的水光在眼底翻滚,丰满的嘴唇动了动,连那粒小小的唇珠都哆嗦起来。

镜子里的人嘴唇开阖着,沈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惊恐地颤抖——

“赵景铄,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迟了两百多年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他陡然脱了力,法术都无法维持地坐在地上,被冰冷的凉水泼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