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齐阙已停在了他们身前。
司辰欢看到了他那双窄瘦的长靴,以及垂在身侧、尚沾着腐血的锄头。
他只要稍微一弯腰,便能看到在这丛生杂草中,有两双眼目睹了他方挖尸砸头的暴行。
眼看齐阙身形一动,想要弯腰捡起人头。
“欻”一声轻微声响在身后响起。
齐阙警觉转头。
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忽然从杂草中跳出,昏头转向一般,在原地蹦跶跳了两下,这才慢悠悠跳远了。
齐阙放下心来,弯腰捡起干瘪的人头,爬上山顶放入箱笼中,沿着来时路走入黢黑山林。
树枝掩映中,司辰欢抱着佩剑“花逢君”,吓得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还是你眼尖,要是没看到这只可爱兔兔,我们可说不清了。”
云栖鹤见他面色苍白,心疼地握了握他的手,后悔让人进山了。
“我们走吧。”
他们跟着齐阙下了山后,没有再跟去乌衣巷,而是回了文京墨的住处。
司辰欢忘性大,虽然受了一惊,但洗漱后倒头就睡了。
只有云栖鹤在夜色中睁着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幽深瞳孔似乎穿过了漆黑房梁,看到遥远到近乎虚妄的前世。
“哟,我说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玄阴门少主啊,听说你爹,是我的杀父仇人啊。”
“云唳你不能死!司辰欢就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要是死了,谁给他报仇?!”
“云唳你记住,我爹的仇、我的仇,甚至司辰欢的仇,都等着你来报!记住,这是你欠我们的!”
“……”
那些浓烈的恨与仇跟着时空,久违地朝他汹涌而来。
云栖鹤在黑暗中死死攥紧胸前的衣服,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紧咬住的唇瓣将一切懦弱的呜咽封锁住。
冷静云唳,那些都是还未发生过的!
只要他不像上辈子那般深陷仇恨,齐阙、他……还有小酒儿,都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但是,云栖鹤又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将丰都燃烧殆尽的大火。
想到了阴村灵堂内,那被层层封锁不得超脱的骷髅头。
……
最后一切泛着痛苦底色的回忆都融入清幽月色中,洒落在月下矗立的高大男人身上。
那是八岁那年,云琅将他留在鸿蒙书院的前一夜,父亲将尚且年幼的他往前一推,推向等待着他的司小酒身边。
那夜,他最后回头一看,父亲露出的浅淡笑容染上了月光的哀伤,他对他低低说了一句。
云栖鹤听到了,他说:“往前走,别回头。”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云栖鹤猛地睁开了双眼。
“对不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司辰欢未尽的话咽在了喉间。
在未熄灭的明亮烛光下,映出了一张满脸泪水的俊脸。
司辰欢忙走到床边,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怎么了,这是被吓到了?”
他原本都睡了,朦朦胧胧中想到今夜在山林中走了那么久,山风又大又冷,他倒是无所谓,可竹马那灵力尽失的凡人身躯万一着凉生病了,那可是要遭罪的。
于是他强撑着眼皮起来,见云栖鹤房间灯火未灭,便进来提醒他先吃一颗丹药预防着凉。
谁想到竟然看见云栖鹤哭了呢!
在司辰欢记忆中,云栖鹤向来是强大淡漠的,即便在他灵脉尽废后,修为的消失也不能折断他不屈的傲骨,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强大,似乎让人相信他可以顶住任何风霜雨雪的折磨。
以至于忘了,他不过是血肉之躯,尤其现在还是普通凡人的事实。
司辰欢也不嫌弃,用雪白寝衣的衣袖给他擦干脸上泪痕,一颗心只觉像是泡在冰水中,泛着冷意和疼痛。
他见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似乎还深陷在梦魇,终于没忍住俯身抱住他,手绕过他身后轻拍,嗓音前所未有得轻柔:“没事,我来了,不怕不怕。”
云栖鹤在前世和今生、梦魇和现实中一时分不清,只有眼角的泪水趁着主人放松武装时,遵从本能地从过满的心中溢出。
晶莹的泪珠泅湿了司辰欢单薄的寝衣,贴在肩膀上。
他却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半晌,云栖鹤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身上的人,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那些原本缠绕在身上的仇恨和噩梦,都被这火焰一般的温暖驱逐殆尽。
云栖鹤如同朝圣者,将头缓缓靠在司辰欢的胸前。
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和力量。
云栖鹤圈紧了手臂,抱得很用力,略有些嘶哑的嗓音回应着他:“嗯,有你在,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