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袁和裕这一下不易于石破天惊。

自宋以来,虽御史一类官职的品级越拔越高,但谏臣其实早已名存实亡,经过大明一系列、尤其是嘉靖之后的,谏官为谋谏臣的名声专和皇帝对着干、乃至党同伐异、沽名钓誉的事后,大清立朝以来,虽明面上仍给御史以监察劝谏之权,但相比以前,可谓天差地别,御史的监察劝谏基本都是对着同僚去的,很少有冲着皇帝本人去的,即便有,要不是有个权势相当的太后在背后示意,要不便是那等不会危及九族的事才会露头一二。

若不然,在如此看重嫡长子继承制的儒家面前,怎么会有康熙儿戏般的两废两立太子。

——过往的废太子,可从没有吃回头草的机会。

而今,袁和裕竟要死谏?

还只是为贞节牌坊这样一件“小”事?

眼明心亮的登时都明白过来,袁和裕这是卖直邀名呢!

不由纷纷嗤之以鼻。

以往虽然觉得这袁和裕有点疯,但好歹沾点“不畏权贵”,如今看来,什么“不畏权贵”,怕也是邀名的一种手段。

而且,这袁和裕真当当今是在意名声有损的人?

当今若是在意名声,就不会成日让人在外宣扬生不出儿子是他的原因了!

想法虽多,但现实才过了不到一瞬,一般人的反应没那么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袁和裕往台阶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大家眼前一花,便见一个人影后发先至,伸出一只无情铁手,揪住袁和裕的后脖领,将其死死勒在了台阶之前。

袁和裕的额头已经能感觉到台阶的触感,他甚至条件反射的登了一下脚,却都无法再靠近一丝一毫。

他的脸迅速充血,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勒的。

不等他再有动作,八妹嫌弃的一扬手,就将他脱手扔了出去,然后跪倒在地,请罪道:“臣救驾来迟,令皇上受惊,请皇上降罪。”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太和殿。

“哈哈哈哈哈,爱卿眼疾手快,避免了一场闹剧,又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弘书大笑出声,也不知是为良将有此身手高兴,还是因为刚才的螃蟹蹬腿表演过于形象而感到开心。

闹剧。

这是皇上对于袁和裕“死谏”的定义。

都不用提前安排好的人出头,立时便有人站出来,怒斥道:“袁和裕,尔讪君卖直,竟妄图以逼陛下留名青史!……”

别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向权势弯腰的奉迎者,便是汉人内部,对于裹脚、贞节牌坊之事也不是全然赞同的,乃至对于程朱理学,也不都是如表面上那样推崇,若不然,明末的李贽、顾炎武等人,也不会在被当朝封禁以后,他们的言论仍能流传后世。

赞同李贽、顾炎武,反对程朱理学之人,从来不少,只不过在当政者没有露出明显态度的情况下,谁也不会特立独行的去标榜自己,毕竟读书大多还是为了出仕。

如今,当政者表明了不喜贞洁那一套,那还等什么呢?上!

刘统勋张了好几回嘴,愣是没能插上话,不由怒了,到底谁是提前安排好的人啊!知不知道他抢到这个差事有多不容易吗?!

当然,袁和裕也不是孤立无援的,程朱理学毕竟是大势,拥趸并不少。

一时间,朝堂变成了菜市场,只有始作俑者的袁和裕还保持着被八妹扔出去的姿势,呆呆的躺在地上,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没有一个人管他。

弘书悠闲的坐在上面看着,直到感觉差不多,才递了个眼色给允禧。

“够了!朝堂重地,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都知道允禧是弘书面前第一红人,他一发声,刚才还仿佛五千只鸭子叫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

允禧上前:“皇上,袁和裕逼君邀名,罪不可恕,臣请将摘去其顶戴花翎,交由刑部问罪!”

这个场合,允禧开口,分量不够的都没资格站出来求情,更别说反驳了。

方苞瞟向御史头子孙嘉淦,见其老神在在的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暗骂一句,不得已站出来,道:“皇上,袁和裕虽御前失仪,言语间有不当之处,但念其一片为公之心,事出有因,不如小惩大诫,降为照磨,以儆效尤。”

照磨虽是八品,但好歹仍留有官身,且仍在都察院这个体系内,日后再起来也容易。

弘书不置可否,轻飘飘点了孙嘉淦的名字:“孙爱卿,你为左都御史,有何意见。”

孙嘉淦余光冷冷瞥了一眼袁和裕,又滑过“正义凛然”的方苞,道:“但凭皇上做主。”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涂天相表情沉了下来,孙嘉淦这是“举白旗”了。

孙嘉淦若是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定要嗤笑:都把手伸到他的地头,拿他作筏子了,还想他为他们说话,当他傻吗?还有这个袁和裕,在都察院一直就是个刺头,仗着有几分名声有时对他这个主官的命令都阴奉阳违,他凭什么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