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破除禁制后,沈竹漪来到了往生镜的里层。
和外表的明亮不同,在这法器的里层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漆黑之中,成千上万枚的碎片若星河流转,晕着泠泠银芒。
这些承载着云笙记忆的碎片触碰时发出玉石钟磬之音,若拖尾的流星般坠过去。
沈竹漪抓住了那颗流星。
很快,这枚碎片承载的记忆便展开在他眼前。
蓬莱宗内下着雨。
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揉着眼睛哭泣,地上的符书被同门的弟子踩得皱巴巴的,他嘲笑道:“长老说了,蓬莱宗以剑术为主,你学这些就是旁门左道!连剑都提不起,怎么还能拜在掌门门下!”
忽然,一颗石子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一个激灵,四下看过去,却不见一人。
雨越下越大,树影在风雨中摇曳,他心里有些犯怵,捂着通红的脑门跑走了。
云笙吸了吸鼻子,蹲在地上去拾起一页一页破烂的符书。
就在这时,树上又有一颗石子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她顺势望过去。
树上倚着一个明宥清涧的少年郎,清风吹拂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他支颐看着她,身后是一片被雨洗濯的青绿色,衬得他眉眼越发清隽。
“他打你,你不知道反抗么?”
云笙顿了顿,哑声道:“师父说了,同门之间不能斗殴。我已经被罚过一次了。不能再犯。”
沈竹漪嗤笑一声,落到地上,将她散落的符书捡起来:“这么乖啊?”
云笙接过符书,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谁?我从未在宗内见过你。”
沈竹漪却不置可否,只是弯腰看着她,忽的从袖中变出一颗金黄色的饴糖,他弯了弯眉眼,问她:“吃不吃?”
云笙越发警惕了,她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哥哥,宗内的万物志中记载有精魅,靠皮囊诱惑人,将人生吞活剥。
她摇了摇头,迅速将门阖上。
云笙刚送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那少年斜倚在桌案前,捡起她用以记事的手抄本。
白纸黑字,记录着少女的心事。
一月二十九号。
今日是除夕,尹钰山和我说他给师妹买了一件新的衣裙,是鹅黄色的,师妹穿上特别好看,像是花朵一样。我也想做一件新的衣裳,但是我的灵石要用来买符书,再等等吧,等明年再说。
二月十号。
今日宗内下雪了,好冷,夜里我被冻醒了好几次。耳上的冻疮又犯了,疼得我睡不着。被子似乎发霉了。
三月五号。
我在练剑的时候摔到了,所有人都在看我,好丢脸。尹钰山说我腕上的伤疤很丑,像蜈蚣。我没有说话,只是用袖子遮了起来。以后要记得穿束袖。
四月二十三号。
我照例去了丹房取血,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我问长老能不能轻一点,不要割在那道没有好的伤口上。可是长老似乎很忙,没有功夫听我讲话。这把刀有些钝了,割在我身上的时候,很缓很慢,好疼啊,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肉被磨开的感觉。我哭了,但我没让任何人看到。
……
九月三日。
师兄回宗了。我给他送去了糕点。后来我看见他分给了其他人。师兄不知道,那些人说过我的坏话,也欺负过我。他们将糕点扔在了地上。我只想知道,那盒糕点,师兄有尝过么?
十月二十一日。
明日是我的生辰了。会有人记得么?我想吃长寿面。师父从昆仑回来了,给师妹和尹钰山带了礼物,是两条驭火绫,真漂亮。听说明日浮光镇有烟花大会,是很有名的幻戏大师表演的,好想去看。
十月二十二日。
师妹的驭火绫丢了。有人说是我偷的,我没忍住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我又给师父添麻烦了。我总是不长记性,明明不说就好了。师父用戒尺打了我掌心,罚我在住处面壁思过,抄写八十三条戒律宗规。为了安慰师妹,师父领着众人下山去浮光镇看烟花了。
我讨厌过生辰。
……
纸张上的墨字一直停留在这一页。
“你干什么!”云笙急得满脸通红,她一把将手抄本夺了回来,喘着气道,“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沈竹漪却没有说话。
那一页页的白纸黑字,和被泪水洇出墨迹的纸张。
仿佛薄薄的利刃,一字一句,割入他的肺腑。
他的呼吸间都充斥着血腥气,指骨近乎发白。
眼底的戾气翻涌。
抬眼那一瞬,却又都被掩于眼底。
他只是问:“所以,今日是十月二十二?”
云笙一顿,她没有再说话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恹恹地垂下眼。
虽然这个人很没有边界感,也赶不走,但是他也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她便也没那么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