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露天庭院里, 枫叶飘落，像是烧着了又未烬的火。

庭院深深，枝叶层层叠叠地压下来, 红得惊心动魄，又红得层次分明。

干净的、属于金秋的空气在无人敢大口呼吸的寂静气氛里凝重成压抑的吝啬的风。

这座被十杰选中用来招待他们的庭院无疑是绝美的，置身其间仿佛被投入一个巨大而寂静的熔炉, 四周是凝固的火焰，脚下是冷却的灰烬，连呼吸都染上了枫叶的色泽。

枫叶特有的、带着微甜和腐朽边缘的草木气息, 泥土深沉的、被落叶覆盖的潮湿腥气, 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植物还是花朵的的香味。这气息缠绕着, 沉淀着, 沉甸甸地压在庭院上方, 压在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肩头。

久我照纪的话语将刘昴星幸平创真田所惠他们这半年来的学习与努力轻薄，也一把将他们拽到了远月乃至整如今整个料理界的真面目前。

“阶级森严”四个大字原来一直都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她们。

而这一刻才知晓一切的他们仿佛是误闯天家的麻雀，一切都是如此光鲜亮丽，一切又都是如此的颠覆认知！

阶级，资本, 披着合作外衣的技术封锁。

这些隐形的东西在田所惠他们用尽全力脱颖而出后, 仍然如天衣无缝的信息壁垒挡住他们。

原来是……是这样……

田所惠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眼前不停地闪现那一沓沓写满密密麻麻条例的合同, 与自己签字时对面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 还有明明已经能够将鲣鱼制作成不输三文鱼的技术，但除了多出有关鲣鱼的各种品相等级要求外，毫无其他变化的海鲜市场……

“……”

田所惠手脚冰凉，浑身突然开始颤抖。

她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 一种浩大而无声的黑潮早已没过了她的脖颈。

而她还一无所知，还为自己终于突破了阶级沾沾自喜。

而她还一无所知。

“怎么会……”

一时间，田所惠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刘昴星的声音犹如一柄锋利的尖刀，精准切开了浑浊的黑海，将她从惶恐中拽了出来。

“……您说的‘欣赏’，是指金勺子敲盘时的清脆响声，还是数菜单上究竟有几个零呢？”

头巾鲜红如血的少年仰头，以坐着的姿态仰视站在自己面前的久我照纪，眼珠像是沉浸在溪水中乌黑玉髓清透纯粹，而他的声音平稳中又带着一丝慢条斯理：“如您所说，如果只有上流人士才能欣赏料理的话，那直接往鲍鱼上浇金箔汁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那么多诸如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油封鸭腿等那么多如今被称为法餐经典的传统料理呢？”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夏佩尔老师教给我们的第一道法餐料理，最初不就是原本是农民做的，用便宜的牛肉块加上红酒慢慢炖煮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吗？”

刘昴星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但直接将田所惠纷乱无序的思绪顿时安定下来：“可是为什么如今许多星级餐厅，乃至料理界更多人都将勃艮第红酒炖牛肉视为法餐经典代表之一？这不正是你嘴里的庶民牛马曾经每天吃的粮草吗？”

“……”

“由此可见，这种理念其实并不然吧？”

相较于其他已经步入青春期，甚至开始拥有成年人形貌气质的同龄人们而言，圆脸圆眼睛刘海炸毛少年明明看起来稚嫩又天真，像是还没开始发育一般稚气未脱，但却又比任何人都不容忽视。

他道：“最少在你所谓的上流食客面前，料理不看出身，众生平等。那么在料理面前，食客亦是如是，不看出身，众生平等。”

“！！！”

如同樊笼被打碎，又像是什么摸不到又看不着的东西被人一语道破，所有人顿时眼神震动，随即全部扭头看向刘昴星。

“小当家……”

田所惠与幸平创真亦是怔怔得看着刘昴星。

平时内敛乖巧，甚至还有些天真的少年此刻虽然没有拿起厨具，也没有站在料理台前，但这一刻，所有人眼前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料理顶峰的往而不可及的背影在微微侧脸，象征着料理更高更强的目标在这一刻终于具象化，模糊的光环褪去，露出来的竟然是与刘昴星一模一样的背影和小辫子？！

“我历史很差的，但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全世界大多数国家已经结束封建制度了吧？”

不理他人，刘昴星只是看着久我照纪继续开口：“你们这里现在不是资本主义吗？否则你们现在不应该全都在皇宫给你们的皇室做饭吗？”

虽然在其他人听来是阴阳怪气值拉满的嘲讽反问，但在一百多年前真是在封建帝制下生活成长的刘昴星只是在真诚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