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猫就是这么坏。
月影西斜,河水拍打船帮的声响渐密。
阿木刺臂膀酸麻,正欲唤人替换,回首却见船尾景象——
顾怀玉整个人陷在裴靖逸怀中,微蜷的身形像只打哈欠的猫儿,刻意涂暗的面容掩在散落青丝下,随呼吸轻轻起伏。
裴靖逸正将外衫轻轻覆在他肩头,见阿木刺转头,竖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
他用压得极低的气音道:“刚才给哄睡着了,天亮再换我。”
阿木刺只得继续摇橹,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压低嗓门:“你们大宸的男子……都这么搂着睡?”
裴靖逸只当没听见,指尖轻轻拨弄着顾怀玉唇边的假胡须——谁说猫的胡子摸不得?
阿木刺也不在意答案,转而压低声音:“事成之后,你们打算怎么撤?”
裴靖逸倒是不着急,瞧着顾怀玉沉静的侧脸,气音淡然道:“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阿木刺白日见识过他的武艺,不再多问,转而小声说:“你们大宸文人满口忠孝节义,听得人头疼,你是武人,我才愿和你坦白。”
“你在大宸能做到多大的官?你们皇帝最怕武将,打了胜仗就怕你功高震主,提防你、打压你,但你在东辽可不一样,我们草原人最佩服的就是猛安勇士……”
“若你助速不台成事,封你块草原当领主,岂不比在大宸受气强?”
裴靖逸把手搭到顾怀玉肩头,小心翼翼地将人整个揽进怀里,“我恋旧,离了故土活不了。”
阿木刺摇头叹息:“我们这的汉人挤破头想当东辽人,你这等人物反倒……”
顾怀玉掐算的时辰刚刚好,十日之后,一行三人抵达西京城下。
百年前的石砌城墙今犹在,牌匾却换成弯弯曲曲的东辽字。
街头来往的行人皆穿窄袖胡袍,男子尽数结发为辫,女子额头悬挂银铃,若非仔细端详眉眼,几乎看不出汉人的模样。
顾怀玉原本戴着的簪冠,为了顺利入城,裴靖逸在船上亲手替他拆了簪冠,勾出几缕墨发编成小辫,末梢用粗皮绳系住,这般造型反倒添了几分异域的英气。
如此装扮,再加上阿木刺在前引路,三人顺利混过城门的盘查。
毕竟,耶律迟的爪牙再如何疑心,也绝不会料到,大宸的宰执竟敢闯入西京,自投虎口。
顾怀玉在这日夜晚终于见到了速不台。
白日速不台得在耶律迟的眼皮子底下虚与委蛇,只有夜晚回到府邸,才能与亲信幕僚相见。
高高的院墙外有城卫巡逻,院中却是一片与繁华市井格格不入的草原风情。
毡帐星罗棋布,夜风吹动帐幔,偶有马嘶犬吠。
顾怀玉与裴靖逸随着阿木刺穿过庭院,夜色下周遭静悄悄,帐中亮着一方温暖的烛火。
进了帐门,便见速不台端坐在帐内矮榻之上,年近五十,体格魁伟,虎背熊腰,满面络腮胡须,生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典型的草原壮汉。
与速不台并坐的,是个眉目清秀的汉人男子,乃其亲信通译。
阿木刺一见速不台,当即“噗通”跪地,用东辽语急促地禀报起来。
他手指不时指向身后二人,显然在极力强调着什么。
速不台双目骤然一缩,面庞闪过一丝惊诧,显然没料想到顾怀玉竟有如此魄力。
“可汗不是要看大宸的诚意?”
顾怀玉不紧不慢地向前踱步,没了宽袍大袖的遮掩,显出每一步都踏得气定神闲。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走到矮桌前,忽地撩起衣摆盘腿而坐,这个在草原上堪称放肆的坐姿被他做得优雅从容。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着桌沿,双目定定注视着速不台,“如此,可还算有诚意?”
裴靖逸抱臂立在他身后半步,高大的身影将帐内灯火遮去大半。
二人一坐一立,明明身处敌营,却硬生生摆出了反客为主的架势。
速不台审视他须臾,忽然抚掌大笑,豪爽的东辽语滚滚而出。
那通译愣愣地望着顾怀玉,半响才道:“可汗说,果然英雄出少年,您是大宸的勇士!”
顾怀玉坦然受之,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工夫客套,他单刀直入:“如今可汗麾下,有多少兵马是真正握在自己手中的?”
连阿木刺的亲卫里都藏着耶律迟的钉子,速不台帐下的“老鼠”怕是只多不少。
速不台身为草原一霸,亦是个爽快人,“本部直系五万铁骑,都是与我喝过血酒的儿郎,绝无异心。”
顾怀玉微微点头,随即逐一问道:“马匹?粮草?可汗在皇庭军中安插的眼线?”
速不台如实回答,每说一句,通译便急忙转述:
“三万战马,都养在呼伦河畔的草场......”
“粮草囤积,足够五万大军半年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