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第2/3页)

可贼就是贼,周维岳将眼一闭,“本县朝廷命官,岂会同贼子多费口舌?”说这话时,他脖子隐隐发烫,想象着它随时被一刀砍中,从中间折了。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也没什么好怕,自然不需要顺着任何人的心意说什么话,但不知为何,说完这些,一句话又从他口中吐出,“百姓的事情,自去问百姓就是。”

景山满面通红,举刀往前踏出一步,却被翟广抬手轻轻一拦。翟广面色沉静,没有半点被冒犯到的愠怒,可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即便是景山这般从多年前就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将也不敢再动作。

“把他押下去。”翟广淡淡道,在周维岳被带走之前又补充,“好吃好喝招待,不许无礼。”

周维岳被人带走,一路上没再看他,翟广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心中一定正在奇怪。

这一个多月,江阴越是无法攻下,对周维岳他就越是好奇。今日一见之下,他却反而有几分失望。

像这样的迂阔君子,他见得多了,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也同样报之以冷笑。

几年前,他曾见到过周章,此人已经做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上,现在也正集合兵马,准备征讨于他,可说是出将入相,人臣之贵算是到了头了。可看一眼他当时的鄙夷之色,翟广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周章不懂他的心志,即便面对着面,也看不见他,更看不见天下。别说兵部尚书,就是有朝一日,周章做了那什么三公,甚至披上黄袍当了皇帝,翟广同样嗤之以鼻。

他以为周维岳是不同的,但让他失望了,周维岳看他的眼神,和那些被他杀了、被他放了的官员们别无二致。

他们都不如刘钦,翟广想,起码不如同他分别那日的刘钦。

不知在这几年时间里,这只飞上龙椅的小雀都想了什么,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立下的志、说过的话,不知两人再见,刘钦又会用何种眼神看他,是周章的,周维岳的,还是他自己曾经的。那半截披风,他很久没再拿出来了。

晚上是庆功会,在城下顿兵蹉跎一月有余,将士疲惫,自然要好好庆贺。宋鸿羽忙着准备,景山则像往日一样,在城中追缴大户,充实军资,可这次却发现了古怪。

翟广接到报告的时候,刚见过几个乡绅,换了身衣服,正要去百姓家里。他现在坐拥二十余万兵马,可说是一呼百应,可身上穿的,仍是粗麻衣服,把染血的箭衣一脱,换上平日装束,看着就和普通百姓一样,放在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来。

他们攻破的地方多了,景山也就有了不少经验,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原先他总要等翟广拿主意,现在自己已经有了分寸。翟广见他传信过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决之事,颇觉意外,展开一看,半边眉头忽地一跳。

城中大户的粮食,竟然已经吃空了。

翟广到过许多地方,无论东西南北,是大邑还是小城,被围住了,都是寻常百姓饿死,大户人家有家丁、有官府的卫兵,一直到他入城,都是仓廪丰实。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亲自清点过城中的官仓,同样也吃空了。询问被俘虏的士兵,最后这些天都是麸蛐杂着点粗粮勉强对付。翟广心里有了数,接到景山的报告,更感非同一般,让人回复他先不要动,又派人向宋鸿羽传过话,就带了几个亲兵微服出去。

同刚才那几个乡绅交谈过程中,他隐隐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不像别处热络,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敌意。但人人都把心藏在肚子里,他也掏不出更多的话。

因为这是刚进城的第一夜,防止有人作乱,或者趁乱脱逃,按例总要戒严,各处都有士兵把守,秩序井然。百姓们并不在街道上活动,但也没关门窗,都在伸头打量,眼神中既有担忧,又有好奇。翟广在街巷间随意走了一阵,看到有户人家连门板都没有,就拐了进去。

他没有自陈身份,但这会儿还能走街串巷的没有几个,他一张嘴又是外地口音,那户人见了他,纷纷紧张站起,等他说话。

翟广笑道:“老伯,你这儿能坐么?”

被他问到的是一个估摸着五十多岁的汉子,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道:“啊?啊,能,能啊。”

翟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惊得那人又是一愣。但很快,他肩膀松了松,脸上的神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翟广坐在门槛的姿势,就和他在乡里的亲戚简直一模一样,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他二大爷。他二大爷今年七十多了,吃饭还不爱在桌上吃,天天捧着碗过水面条就往门槛上坐。

他儿子胆大,往外走了两步,婆娘还在屋里不敢出来,抻着脖子往他们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