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早春伊始,新绿萌芽。

自出汴京,抬头可见官道两侧野杏灼灼,粉白花苞映照碧蓝如洗的长空之际,倏然间蔓延无边春意。马车蹄下新泥微润,车辙痕里钻出荠菜嫩紫的花。

偶尔有几声布谷鸟的啼鸣,惊飞栖于花上的蝴蝶。

一路向北,至长河渡口,春意便淡了三分。河堤畔老柳抽芽,茸毛未退,与波涛汹涌连成一片灰蒙。河面上的冰层泛着冷光,两岸已经响起捣衣声,更远处,几只野鸭凫水,苍鹭独立,芦苇飘荡。

几艘小船逆流而上,船公披蓑戴笠,犹如画中。

长河渡口是河道的第一处关口,因为来往行人商旅汇聚于此形成一座小型的镇子,镇上汇集天南海北四方商贾,各色奇玩都能在这儿瞧见。

“大娘子,到长河渡了。”雨顺坐在马车前排晃晃悠悠牵着缰绳,“是今夜过河,还是现在这儿休整一夜。”

回应他的是一道掀开帘子的声音。

陈问渔刚探出半张脑袋,又猛地缩了回去,“好冷啊。”

“让你多穿一件袄子你不听,现在知道冷了吧?”许栀和说这句话时有些别扭,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自己嘴巴里吐出这番话。

陈问渔:“娘亲你现在和刁奶奶、小舅奶奶越来越像了。”

许栀和伸手在她鼓鼓的脸上捏了一下,掀开帘子瞧了一眼。有陈问渔的例子在前,她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故而迎面的风虽然干冷凛冽,但还在预料范围之内。

这回对了,雨顺看向许栀和,“大娘子,怎么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驭停骏马。后面随行的两架马车见状,纷纷停顿下来,静候许栀和的指示。

许栀和:“已经连续赶了四天的路了,今日便在长河渡休息一日。停车,我下来看看附近有无合适的客栈。”

雨顺应了一声,跳下来控住马车。

许栀和下来后,隔着车帘朝里面问了句,“悦悦,你在马车上还是跟着我?”

陈问渔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她看了眼许栀和背后的枯树平房,无需风声喧嚣便能感受到冷意,又感受半指高的软毯以及马车内舒适的温度,内心十分挣扎。

许栀和:“那我走咯。”

“娘亲等等我!”陈问渔手忙脚乱给自己套上一件袄子,以一种壮士断腕地决心跳下马车。

许栀和:“说了不许跳,不听是不是?”

被雨顺稳稳接住的陈问渔吐了吐舌头,“忘了。以后不会了。”

雨顺将陈问渔放在地上,对她道:“大娘子都是为了你好,你还记得上次把摔倒那回事吗?她多担心你。”

以前雨顺也乐于陪陈问渔玩闹,自从上次马车上后者不慎摔倒后,他心惊胆战,和许栀和站在了统一战线——跳马车这个习惯不好,该戒。

陈问渔被训斥,举起双手道:“我真记住了,真的真的。”说完,又拉长了声音向许栀和撒娇,“娘亲……”

许栀和正色:“下不为例。”

陈问渔连忙保证。

达成共识的母女两人手牵着手走在长河渡的街市上。街市临河而建,形成狭长的一道。两侧小楼鳞次栉比,过了午时依旧热闹非凡。

因为是渡口小镇,街道上每隔几家就会有一处客栈,名字各异,但内里风格相差无几。

许栀和随意走进一家,在柜台前打算盘的掌柜闻声而动,瞧见许栀和的衣裳料子后眼睛更亮了几分,殷勤地上前,“这位娘子住店?”

“嗯,”许栀和颔首,“要八间房。”

果然是个大客!掌柜脸上的笑意愈盛。

“对了,同行还有三匹马,客栈可有草料?”许栀和问。

“有有有,自然有,”掌柜笑容满面,“长河渡人来人往,马吃的、驴吃的,骡子吃的,咱们店里可是应有尽有。”

雨顺道:“还挺全面。不过,它们不都是吃草吗?”

掌柜脸上浮现一抹不赞同的神色:“虽然同为吃草,但这草与草之间,也是存在区别的。”

许栀和被勾起了兴趣,安静地等着掌柜开口。

“驴食刍菽,马食苜蓿。若是可选,马更偏爱禾本和豆科,精细的喂养当以羊茅、猫尾草和紫花苜蓿调配制成。”掌柜道,“我家客栈的草料,在这长河渡若说是第二,当无人敢称第一。”

雨顺:“受教了。”

掌柜摆了摆手,吩咐店小二跟着他去照看那几匹马,自己则热切地站在许栀和身边,“这位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许栀和:“我和随从们还没用饭,带上我女儿一共九个人,掌柜看着办吧,钱不是问题。”

掌柜拍着胸脯保证,“娘子放心,我心底有数。这做饭还需要些时间,我先带娘子去客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