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应天府书院的教书夫子年纪最小也有四十岁朝上,颔下三绺长须似松针垂露,银丝间杂乌墨,年纪最长者鬓发皆白,身披纻丝白衫,交领右衽处微露中衣的蓝灰色滚边,朴素又端庄,很符合应天书院大儒应当有的风范。

夫子不罕见,尤其是靠近应天府书院的这一带,早出晚归,至少都见过夫子去书院或者回家的样子。

但是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像伸长脖子巡查的白毛大鹅一样的四个夫子齐齐出场,倒是颇有几分压迫感。

路上,自然吸引了无数道好奇朝这边张望的视线。

小书生走在最前面,和年纪最长、须发皆白的夫子说:“真的,这家饭菜味道不敢说应天府最好,但价钱实惠,可比书院食堂好吃了多了。”

老者觑着他极力推崇、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二舅舅清正不阿,三舅舅虽然行事无拘,但也称得上一句风流才子,怎么到了他这里,满脑子都是吃吃吃?

是不是应天府的教书出现了问题?老夫子忧心忡忡。

应天府夫子天团走到了和乐小灶的门口,阳光底下,本就洁白的衣衫越发白的发光,吸引着来往行人的视线。

许栀和看见小书生朝自己的挤眉弄眼,又看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年长夫子身上,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她在心中暗示几遍自己不读书之后,才能坦然面对夫子。

小书生走到大眼瞪小眼的四对六人之间,跳了出来站在中央,向许栀和介绍道:“东家姐姐,这位是应天府书院的经义教授,名唤闻道,这位是书院的讲书,精通《周易》和《春秋》,最后两位是教习。”

这些,都是他的直系授课夫子。

随着小书生的话语介绍,许栀和一一看去,和几人微微颔首示意。

闻道亦回礼。

许栀和从小书生介绍判断出了几人的职称高低,最前的教授掌经义讲授与课试,偶尔和书院的判监事,也就是校长商议书院内部教务问题,讲书则为讲师,一般专长于某一类型的内容,比如《春秋》或者算学。教习负责日常课业督导,主要负责给学子不会之处答疑解惑,以及批阅每个月的月试——教习月试诸生文卷。

许栀和在脑海中思考应该怎么称呼这几位,直接喊“闻教授”?感觉有一些别扭。

她正在口中酝酿措辞,忽然听到最前头的闻道教授说:“二十年前,范参知也曾于应天府书院担任教授一职,彼时我虽然只是一介教习,却仍在其身后受益良多。”

小书生暗搓搓地翻了一个白眼。

又来了!闻道教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臭毛病改不掉,见人就会说起曾经和范参知共事的一段经历,还要装成超绝不经意提起的样子——其实心底恨不能全大宋都知道,在庙堂上说一句话能搅起一片风云的范参知和自己过去认识。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范参知一路高升,从书院的教授一路升到参知政事,虽然现在变法中止被赶出朝廷中枢,但依旧地位不容小觑。闻道教授却还在书院里面,从教习到讲书,再到教授……说不准范参知都不记得这一个人了。

但他到底还是畏惧闻道教授,只敢偷偷的翻。殊不知自己多年以后,会比闻道夫子更加热衷超绝不经意地介绍自己认识之人。

许栀和云里雾里,“失敬失敬,闻,闻道教授?”

闻道教授说:“跟着明礼喊我闻夫子即可。”

明礼,正是小书生的名讳。

许栀和从善如流,连忙说:“闻夫子,诸位夫子请进。”

刚刚小书生介绍的期间,四个夫子站在屋檐外头,最前面的闻道倒还端着夫子的架势,后面的三个夫子连连抬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在书院讲书的夫子大多久不见天日,皮肤有些苍白,许栀和倒是不担心他们晒黑穿这一身白不妥当,更担心他们身子骨受不住,中暑晕过去。

闻道依旧稳重地点了点头,顺着许栀和抛出来的台阶往下走,“也好。”

后面最“年轻”的教习看着闻道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背影,只想催促他快些动作。

他们一把老骨头,趁着书生都在随堂小考的期间溜出来吃饭,本就很不应当,要是因为暑热晕了过去,第二日传回书院学子的耳中,可就真的晚节不保了。

等进了店铺,瘦猴与小升才从怔愣中回过神,连忙擦桌子倒茶,明礼——也就是小书生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熟稔地点菜。

货比三家,明礼敢带夫子们过来,自然是有底气的。在这应天府,比和乐小灶好吃的价钱比和乐小灶贵了数倍不止,份量比和乐小灶多的油水又远远不足。

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