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第2/4页)
此言一出,偌大帐中鸦雀无声,人人的脸色都大为诡异;就连手持墨笔的太史令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用惊诧之至的目光瞪视着站立正中的儿宽。
——不是吧,哥几个这就舔上了?!
什么“君臣父子”?什么“圣人教诲”?这跟天地大道又有个屁的关系?!这与其说是辨经,还不如说是颂圣,是献媚,是表忠心——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儒,当庭论道、守护斯文,在这样郑重其事,足以留名千古的重大场合里,一张嘴居然是跪舔皇帝——你还要脸吗?!
原本以为只有公孙弘一流的人物,才最会谄媚逢迎,柔弱无骨;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各位执天下之望的大儒,居然也可以迅速露出这样的嘴脸!
刹那间众人神色各异,投向帐中的目光各有古怪,但默然惊异之中,却绝对称不上友善;可儿宽手持笏板,昂首屹立于中,一双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住天子的御座——和营帐中诸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需愉快吃瓜的看众不同,辨经的成败是真正关乎儒生的兴衰存亡,乃至于千秋史评,亦由不得诸位大儒不竭尽所能,全力以付;所以此次赴约之前,他们早就已经做了充分的推演、万全的准备。而第一个问题中儿宽的挺身而出,恰恰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为了获取胜利,必须取悦皇帝;为了取悦皇帝,必须按羞忍耻、出卖名誉;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第一个问题本来就是他们故意抛弃的,这点名誉也是他们有意出卖。所谓的无耻颂圣、谄媚无骨,不过是战略的撤退,蓄意的潜伏;后退是为了更好的进攻,潜伏是为了更大的胜利——抛弃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了在第二个问题上全力发挥,一举确定儒家不可动摇的优势。
虽然并不明白后世哲学那些莫测的弯弯绕,但以董仲舒的高妙见闻,仍然迅速察觉出了策论中真正的玄机——两场考试两个题目,真正最要害的关键在于第二场“方法论”,而非第一场“世界观”;他们要全力守住的,也必须是第二个问题,而非第一场策问!
世界观这种东西,看起来又空又大,毫无屁用,实际上也是又空又大,毫无屁用;说实话,以现在大汉上下对于自然界认识的浅薄鄙陋,各个世界观就算是把脑浆子都斗出来,又能对现实有个什么意义?这个世界是神创造的是阴阳二气形成的或者是砰一声巨响大爆炸炸出来的,各种观点出了让玩嘴的文人爽一爽以外,能对实践产生一点影响么?
世界观是怎么解释这个世界,方法论才是怎么改造这个世界;而伟大的哲学家早就说过,相对于解释这个世界而言,更重要的应该是改造这个世界。
世界观的问题是可以含糊、可以退让的,不要说君臣父子,只要能让皇帝高兴,那说成是老刘家的祖先撒尿和泥造出了这个世界都没有关系;但方法论的问题是万难妥协的,所以一切拜谒的儒生都紧紧盯住了御座,等待着那个必然的决断!
果然,皇帝陛下被这无耻的言论舔得很是舒服,他甚至笑了一笑,才悠然开口:
“那么,第二个策问是‘何以求道’。”
来了!
儿宽轻轻吸一口气,向后一步,将董仲舒护至身前——在这样紧要之至的关键当口,连他这种精英怪亦无力阻挡;所谓以王对王,要想正面直对人王的锋芒,也就只有让董仲舒这位儒生之王顶上了!
果然,董博士丝毫没有辜负信任;他思索少许,平静道:
“回陛下的话,天人同类,天道已施,地道随化,人道向风而动。圣人见端而知本。得一而应万,类之治也。”
这是事先演练多次,熟极而流,斟酌得已经绝无瑕疵的一句话;虽然只有寥寥数言,却穷极经论高妙。于是皇帝仔细听完,一时都略有沉吟,而四面一片沉寂,人人各现沉思之色;空旷营帐之中,一时居然只有太史公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响。
但就在这样庄重高贵的沉思中,站在下首的穆姓方士左右望了一望,却忽然扯了扯某位姓王的刘先生的袖子,悄悄开口: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诶。”
刘先生:……
众人:…………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现在营帐里静得呼吸可闻,谁听不到这一句耳语?所以大家惊愕之余,真忍不住要在心里翻出一个白眼来!
——你就不能闭嘴吗?听不懂人话难道是很光彩的事情吗?文盲自觉面壁可不可以?!
可惜,这实在不是怒斥蠢货的时候,所以四面仍然寂寂无声,只有刘先生蔑视地瞥了穆氏一眼,用力一挥衣袖,要摆脱这蠢人的沾染。
他扯了一扯,没有扯动;扯了第二扯,还是没有扯动——因为穆祺已经用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再拽非脱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