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道君皇帝打了个寒战, 虽然浑身透湿,一塌糊涂,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苏莫注目片刻, 霍然起身。

“看来官家还不太服气。”他回头招呼道:“劳烦武帝陛下?”

刘先生巴不得这一声;他非常愉快的一撸袖子,非常愉快的上前, 非常愉快的抓起道君皇帝的两只瘦鸡崽一样的胳膊, 按住手肘关节, 嘎巴向后一掰——反正诏书已经写完, 道君皇帝的手写没什么用处了, 这个时候还不泄愤,更待何时呢?

刘先生常年在上林苑杀鹿杀兔子,手上还是有点功夫的;如今有卫青霍去病摁着两条大腿, 道君皇帝挣脱不开,也就只有凄然哀嚎, 声动四面, 将阁院中的瓷器都震得嗡嗡作响;而在这样的嘈杂环境中,苏莫依然是漠然处之, 视若无睹, 甚至还有心情向穆祺解释:

“我当然不喜欢滥用暴力, 但对道君皇帝使用暴力,确实是最经济最可靠的方案……”

穆祺喔了一声。说实话他私下里还是觉得苏莫是在携私报复、发泄怒气;当然发泄怒气也没什么, 关键在于……

他小声道:“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从苏莫的态度看, 显然现在还是得留道君皇帝一命, 保下他苟延残喘,免得围城期间权力出现过于重大的动荡——大敌当前内部疯狂权斗的结果, 靖康已经展现得一清二楚了;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可是, 既然还得留道君一命,那就不能不考虑后续的反应。要是官家受辱太甚,一怒之下就地黑化,从此磨牙吮血、图谋报复,那又改怎么办?

“这倒不必担心。”苏莫轻描淡写:“你可能不太明白赵官家的秉性。一般的羞辱会让他不满;严重的羞辱会让他愤怒;但只要羞辱超出了某个底线,吓破了赵官家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胆子。这个胆子一破,从此也就是心气俱丧,基本什么都不敢反抗了。”

他停了一停,缓声道:

“比如赵老九。”

在做康王的时候,大名鼎鼎的赵老九还是很有些胆气的;哪怕独身奔赴金人的营帐,都没有显现出什么惧色。但后来被金人搜山检海追得屁滚尿流,真正见识过现实战场的残酷与暴虐之后,那点虚无的胆气迅速崩溃,从此沦为路边一条死狗,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了。

卧薪尝胆?就地黑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于赵官家的血脉来说,这些品格实在是太稀有、太罕见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你敢使用暴力,打得够毒,打得够狠,他就会魂飞魄散、倾心归顺,从此俯首帖耳,绝不敢有一点反抗之心。

你看,赵老九被金人打服之后,对女真是多么的恭顺?该称臣就称臣,该下跪就下跪;屈膝服侍数十年,从来没有一点抱怨;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那都是绝不存在的。人家当狗就老实当狗,没有一天起过僭越的心思——这样的倾心孝顺,哪怕在历代阉宦当中,怕也是难得的吧?

那么,现在同理可得。要想让道君皇帝服服帖帖,日后不出幺蛾子,现在也必须要用重拳才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狠一点他不成器呀!

当然,苏莫现在身体虚弱,摇摇摆摆,想打也没有这个力气,只能任由刘先生代劳。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了一阵神,听了听道君的惨叫,才终于慢慢开口:

“你刚才特意提到赵宋的制度,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穆祺道:“关心关心后世的制度建设,顺便——顺便给刘先生提一个醒。”

苏莫倒是隐约知道一点穆祺的任务,所以只是抬了抬眉毛:“提醒?”

“是的。”穆祺道:“说实话,刘先生对赵宋这种强大的行政体系,可是相当之喜欢呢。”

说来有点好笑。虽然赵宋在对外战绩上一团稀烂,但在对内治理上却可以算是卓有成效、水准极高;相比起后来连人头和税收都算不明白的带明,可以全面介入一切经济活动,顺利调动出所有财政潜力的赵宋国家机器简直强到不可思议。尤其是荆公新法,卓见成效,更是隐约显现出了政权近代化的影子。而这样高效、强劲、无所不能的统治机器,则无疑是武皇帝梦寐以求的国家究极形态——无所顾忌、无所阻碍,一切意志都能轻松贯彻,多么美好的制度啊!

自然,赵宋军力是弱鸡了一点。但这不是它得国不正,自己作出来的结果吗?就算军力弱鸡,与行政制度也没有什么关系。所谓择其善者而从之,该学的还是得学嘛!

以武皇帝平日的做派,搞点既要又要的做派是很合理的。但穆祺责任在身,却不能不在他陷入幻想之前展示一下残酷的事实——没错,赵宋的体制确实很高效;所以只要遇上一个烂货皇帝,那亡国灭种起来也很高效。三年破家,五年破国,快不快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