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3/3页)

如此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比起直接冲撞军阵,抗言犯上,似乎还是攻击张汤,比较稳妥。说不定大家早哭到晚,日哭到夜,真把张汤给哭死了过去,那也算是侥天之幸,不战而胜嘛。

贵人们隔着车帘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御史府,终于还是摇一摇头,挥手让车夫尽快离开。

按照圣旨的规矩,张汤虽然独居京城,但每两日仍然要以快马驰入军中,向皇帝汇报案情最新的进展,并附带上审问的供词。因为先前的威胁强而有力,张汤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怠慢,所以呕心沥血,将文件写得详密周到、力求严谨,规制缜密之至。而如此严谨缜密、呕心沥血的文件,在送到御前之后,却只被天子看过一眼,随即就丢进了木匣,全部交给随行的侍中誊抄处理。

这样的散漫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第一层的缘由,当然是天子自有职守,本来就不该寻章摘句,搞这些无聊透顶的把戏;第二嘛,第二则是皇帝其实也不用着再看案情汇报了,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劣币案的绝大部分细节。

是的,虽然劣币案案情恶劣,关系重大,但在技术上讲,却没有任何琐碎复杂、晦涩难言的地方。一如穆祺先前的解释,这种直接往铜里掺铁的法门实在太简单、太拙劣了,只要送到专业机构查一查同位素丰度,就能将劣币出产的方位摸个七七八八,如果再分析一下金属相位,那就连伪造的工艺、乃至铸造的时间,都可以大致分析出来。时间、地点、技术,细节已经丰富到这种地步,要是还倒推不出真相,那皇帝真该以头抢地了。

有这样近乎剧透的细节做铺垫,皇帝根本没有必要关注案情的进展。如今他逼迫御史府全力以赴,其本意也绝不是什么揭发事实,而是出于更生冷、更阴狠的目的——劣币横行数年,御史府居然一无所闻,这究竟是麻痹大意的疏忽,还是上下勾结的蓄意纵容?目的不同,危害程度也就不同,甚至最后采取的手段,也当大有迳庭。

自然,这样私密的细节,轻易是拷问不出来的,但天子却总有办法核对。如今张汤送来的公文,每一份都要仔细存档;等到御史府查出最后的结果,皇帝就会将这些上交的文件与铁一般的技术细节逐一比对,一个一个的对齐那些微妙的颗粒度。如果说颗粒度实在相差太大,那等酷吏将诸侯们清洗完毕,下一个等待洗干净脖子等待清算的,恐怕就是酷吏自己了。

这些由御史精心编撰的审判档案,居然也在同时审判着御史自己的性命。人间的一饮一啄,何尝不能称之为奇妙呢?

天子微微而笑,以朱笔在木匣上画了一个圈圈。

“我真是没有想到。”穆祺喟然叹息:“陛下对付自己的臣子,居然也会玩这种算计的把戏。”

他这一句叹息确实是心有戚戚,发自真情。说实话,他原本以为大汉天子横压一世,所向披靡,自可大手一挥,为所欲为;却不料日常行事,依旧要用到这些阴森毒辣的权谋——精密、高效,但依然让人不寒而栗的权谋。

面对这样可笑的诘问,老登只是冷冷一哂。如今是两人独自商议军务,卫霍并不在眼前,他也懒得装模作样,辩解什么“不得已为之”;面对这种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干脆只有一句话顶回去:

“我要是不日日玩弄心计,又怎么能想出权谋密术,帮你舒舒服服的料理司马懿从?”

一语中的,穆祺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而老登啧了一声,再不纠缠,只是俯身打量面前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依次记录了自第一次动手以来,他们替魏帝及司马懿“修缮”过的所有书信的内容。

“最多只要三次。”老登肯定道:“只要再有三封信,我一定能把司马懿从壳子里调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