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3/4页)
当然,即位的少主总是很难与托孤的重臣处好关系,这也是皇权体制下的惯例(好吧,也许西川那个傻子除外);而且皇帝也从来都将这一份忌惮掩饰得很好,他给予了重臣充分的尊重,同时又常常赐予他们节杖,命令他们代替天子巡视四方,一面是稳定民心彰显尊荣,另一面也是将尾大不掉的老臣调出权力的中心,方便皇帝悄无声息的重建权威。
迄今为止,这个方案都非常可靠、非常有效,确实大大稳固了少帝手中的力量。可现在传令重臣返朝,那无异于等于将先前的一切努力全部抛弃,重新恢复了过往的权力格局了。
对于仰仗于皇帝权威而稳固地位的孙资、刘放而言,重臣权力扩张、皇帝权力下降,显然也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让他们出谋划策,斟酌着对付诸葛亮吧?
——人总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尤其是如此残酷的乱世。在诸葛亮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玩弄什么独揽大权的权谋心机,那搞不好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也真只有曹真司马懿之流的顶级高手,可以与西川抗衡,所以无论情愿与否,都依旧得走出这一步。
还好,即位未久的少帝虽然生性多思多虑,但尚且还干不出来诸如“你去解决诸葛亮”之类的混账事。他踌躇少许,还是将砚台推了过去,敲一敲几案,下了决断:
“你们拟诏吧。”
因为距离的缘故,首先收到宫中文书的是近日恰恰休憩于洛阳郊外的东乡侯大将军曹真。他当着小黄门的面读完文书,神色并无动摇,如此默默片刻,只道:
“纵使西蜀尽取南蛮之地,也不可能这么快筹措出物资。”
……好吧,最后的妄想也断绝了。在御前推演时,除了“诸葛亮是要借机夺权”之妙妙暴论以外,刘放还提供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认为西蜀之所以能超出预计的快速动员,搞不好是竭泽而渔,从南蛮手上搜刮到了足够的物资。鉴于中原一直对蜀中知之甚少,这个猜测其实也不无道理;而且如果猜测成立,还能为皇帝提供一点别样的情绪价值——诸葛氏之所以能突破洛阳的预计,不是因为他掌握了什么大魏无从猜想的奇妙法门,而单纯只是因为他更无耻、更没有底线,居然下作到与蛮夷合作,略无士人的体面;如此一来,就算大魏在战略上输了一筹,那至少还能在道德上占据高地,可以狠狠鄙视虚伪的村夫。
——大魏,赢!
但可惜,东乡侯寥寥数语,却直接粉碎了这种幻想。大将军曹真知虑深奥,对西川的地理人文了解甚深,他说没有可能,那就真是没有一丁点可能。
遵循皇帝的吩咐,使者恭声询问:
“蜀贼以逆犯顺,居心叵测;大将军以为,现下该如何防备?”
大将军俨然已经思虑详细,因此绝无踌躇:“请上告陛下,这样的大事,还是要立刻通告司马侍中。”
“圣上也已经寄出手谕,命安国侯迅速返回洛阳商议……”
“不是返回洛阳,而是立刻赐节杖、赐虎符,命仲达赶赴渭水一线,都督防务。”曹真一字字道:“军情如火,丝毫缓和不得;这样的大事,要请陛下迅速下诏,允许仲达统领诸军,有临机决断之权。”
使者呆了一呆:“立刻就赐节杖虎符,是否太过亟亟?军国大事,还是要从容计议……”
没错,虽然回到洛阳宫中商议来商议去,多半还是要派曹真或者司马懿去前线顶住(毕竟曹魏上下,有资格能与诸葛氏扳手腕的高手,如今实在也是寥寥无几了);但如斯大事,毕竟还是要循规蹈矩,要按部就班要让年幼的皇帝有个表面的参与感。而现在这又算什么?难道防备蜀军的大事,数十万军队的归属,你一句话就给定了吗?两位德高望重的托孤重臣,怕也是太威福自专了!
毫无疑问,这样僭越的自作主张,必定会大大触犯君主的逆鳞,所以使者语气和婉,未尝没有提醒之意。但东乡侯浑然无视:
“正因为是军国大事,所以一刻也不能拖延。诸葛亮何许人,他制定的谋划,是在宫中坐井观天,就可以一目了然的吗?”
谋士之间亦有高低,而越是顶尖人物对决的高端局,就越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当年诸侯并起,楚汉争霸,韩信张良玩弄其余人物,当真是手拿把掐,如同戏耍婴孩,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在垓下面对项王之时,两人却不能不小心戒惧,亲力亲为,无一时敢稍有懈怠,如此战战兢兢,无非是知道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对方同样高明之至,随时可能翻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