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3页)
喔,这里的关键甚至还不是“东汉”,而是“定都洛阳”。顶尖的战略家总有从细节中嗅闻出魔鬼的本事,更何况这个细节的不协调已经是明晃晃毫不遮掩了——那个新的什么“东汉”,居然把都城选在了洛阳!
当然,这里并没有贬低洛阳的意思。实际上七十年前高皇帝定鼎,第一个挑选的都城就是洛阳,毕竟周公优选千年古都,土地肥沃水运便利,文化经济上似乎都是上上之选;但留侯布衣入谒,一句话就挽回了天心:洛阳当然有此肥沃富饶的种种好处,但居于天下之中交通便利,同样也等于无险可守、四面皆敌;天下无事尚可,天下一旦有事,朝廷应该如何自处?还不如老老实实定都长安,仰关中崤函之固,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纵有变故,顺河、渭而下,亦足以居高临下,搤亢而拊其背。
什么?你说周公也定都过洛阳?您吃了几个菜就和周公比?周公定礼作乐,万姓和洽,四夷乡风,德行是沙场杀人杀出来的老刘家可以比拟的吗?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周公他老人家可以以德化人、居弱而守强,您老还是老老实实占据天下形势险要,以暴力震慑强藩诸侯罢!
——事实证明,留侯高瞻远瞩,谋划从来没有过差错;汉兴以来七十余年,诸侯藩王作乱不止一次两次,多半都是仰仗着关中地利强行弹压,以武力维系朝廷的威严;要是换了个位置建都,恐怕翻车也不止一次两次;前例在此,足可见长安的稳妥高明。但在如此优秀前例的示范下,另一个“东汉”却把都城定在了被直接否定过的洛阳,那事情可就非常有趣了。
如果按留侯的话讲,新生王朝定都洛阳,要么是老刘家天赋异禀,当真生出了个可以与周公媲美的绝世圣人;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变故——谏言中说得很清楚,占据关中是为了“崤函之固”,为了借助地利弹压地方诸侯,为了强干弱枝加强中央的力量;舍弃关中不守,而使朝廷处于腹心受敌的无依托境地,那除非——除非是不希望中央集权的力量已经太过强大,强大到连新生的王朝都无法压制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真正顶级的高手,都应该有叶落知秋的本事。皇帝还不知道这个“东汉”的细节,但他已经敏锐意识到,睽违三百年之后的“汉朝”,恐怕已经不是自己熟悉并喜欢的那个王朝了。
既然不熟悉细节,皇帝也就不再多言。倒是地府老登皱了皱眉,搜刮出了以往的记忆:
“你要去三国?”
“是的。”
事先他们就有过约定,在为地府君臣打开了通往大汉的‘门’之后,穆祺也可以顺应自己的心意,利用地府的资源再挑选一个新的时空。穆氏如何选择穿越目的,当然也由不得老登置喙,不过,“东汉末年”的微妙节点,还是让他稍稍有点敏感,所以停了一停,以某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发问:
“你去这种乱世做什么?匈奴的仗还没有打完呢。”
难道“封狼居胥”,还不足以吸引你的全部注意力么?到处乱开战场,也不怕应付不过来!
“乱世当然是乱世,但三国并非普通的乱世;实际上,它应该算是后续南北朝大分裂的开端,山河破碎的起点。”穆祺从容道:“上承两汉四百年大一统,下接南北朝三百年大分裂,作为秦汉第一□□最后的余晖,三国当然有其特殊的地位——简单来说,通过观察三国,我们可以看到大汉体制的全面崩溃;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命,大势所趋,无可如何的天命。”
听到“大汉体制的全面崩溃”,老登的嘴角迅猛抽了一抽:
“天下无不亡之国,难道每一回的体制崩溃,你都要再三观察不成?”
“喔,这倒不至于。”穆祺很坦诚:“否则我就该关心关心带秦末世了,是吧?王朝更迭是常事,曲折进步也不足为奇;但问题在于,大汉灭亡所造成的波折和损失实在是太大了——神州陆沉、社稷丘墟;中原腥膻,衣冠委地;三百年南北割据,几乎葬送了自始皇帝以来,刚刚现出曙光的大一统;要不是真有天降伟人在场收拾局面,可能国家从此一撕两半也说不定……这样惨痛悲哀的教训,当然不能随便放过;再说,大汉崩塌后天下沦落到如此局面,很多症结本来就是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毛病,可能不少麻烦,还是陛下也在艰苦面对,甚至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永远不能回绝的价码,哪怕天子也是如此。所以,在听到这直击心弦的论述之后,皇帝——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同时露出了某种诡异的、难以忍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