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3页)
贺雪权一字一句追忆往昔,末了问乘白羽:
“你还记得么?”
乘白羽颔首说记得,却始终未添一言。
行至抱鹤台,夜厌锋刃起,恰是一套《云中》。
在学宫做弟子,谁不仰慕宫主与道曷仙子神仙眷属?乘白羽拉着贺雪权摹过《云中》的招式。
于是贺雪权记起,是谁教过乘白羽剑法呢?
正是他自己啊。
只是此后,世事蹉跎,两人长久没有再共作剑舞。
太久太久了。
乘氏惨祸横亘心间,乘白羽总要藏拙,要韬光养晦,久而久之,贺雪权便忘了。
忘了他曾也是灵秀一点聪慧透顶,贺雪权研习的剑谱,他看一眼就能信手演来。
他到底是乘宫主和道曷仙子的血脉,又真的会不学无术么?当然,不会。
可是,是自然而然“忘记”,还是怀着一寸不可说的私欲故意“忘记”呢?
当年梦魇之案的来龙去脉,包括贺临渊的藏身之地,不正是贺雪权一个字不漏瞒着乘白羽的吗?
只因当乘白羽头顶“草包”之名,困在仙鼎盟一隅宫室寸步难行,剖开显赫的家世和耀眼的灵魂,他才真的只属于贺雪权一人。
他为他哭,为他笑,悲喜只为他一人。
这是,贺雪权选的路,卑鄙且自知,而今是该付出代价。
最是人间留不住,曾经拥有过的,终究亲手毁掉。
剑势越发显得滞缓,
乘白羽问:“怎么了?”
贺雪权欲言又止,最后道:”从前演练剑式,总会有春行灯浮在近旁。”
“……”
乘白羽抬抬袖子,最终只是称病,说无力祭出春行。
贺雪权眼中无限悔痛追忆,乘白羽转过脸。
游完学宫,贺雪权领着转去学宫东南一片湖沼。
这里不比鲤庭,鲤庭水清如碧,这里多沼泽枯木,十成十的穷山恶水。
就是在这里,乘白羽救下伤重的贺雪权。
那时贺雪权不慎被几个心术不正的修士发现妖族血统,要生剥他的妖丹炼药,乘白羽路过时,他已穷途末路。
真正穷途末路。
他生下来不知爹娘是谁,混迹在神木谷与闲鹤州交界一带,那里人和妖、半人和半妖交杂而居,能修炼出气海内府,已经算他有造化。
那几名修士是金丹修为,如今看譬如蝼蚁,可当时不同,当时贺雪权力战不敌,几近气竭,连人形也难以维系。
被一袭紫衣揽进怀中的时候,贺雪权只叹老天有眼。
是遣菩萨来救他么?
不错,紫重山的殿宇是紫顶,服制是紫衣。
天垣龙图为紫,瑞气东来为紫,羲坛照幄为紫,怀金垂拱为紫,乘家人皆着紫衣。
后来乘家没人了,乘白羽才改换青袍。
若说乘白羽手刃贺临渊,贺雪权恨不恨?
不恨。
是贺临渊啊,一手主导炮制梦魇冤案,乘氏满门被灭,乘白羽才再没有穿过紫衣。
也是贺临渊,始乱终弃,枉为人夫、枉为人父,不仅抛妻弃子,甚至在得知皋蓼有孕时唯恐败露,打伤皋蓼落荒而逃。
人族混血往往弱小多病,妖族多为不齿,皋蓼贵为雪母也难庇护,才有贺雪权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幼年时光。
是乘白羽,最终庇护了他,将他带进学宫。
也是乘白羽,最终赐予他一个家,与他结契,带他尝尽人世温情与欢娱。
可惜,他都忘了。
不过短短百年间而已,他竟然都忘了!
他毫无顾忌亲近旁人,放任流言杀人。
他从不在门人和母亲面前维护乘白羽。
他的私心扭曲又丑陋,只恨不得天下谁都见识不到乘白羽的好处,只被他锁在红尘殿,为他一人所有!
然而,为他一人所有,他还不知珍惜。
他把他的顺从当做习以为常。
把他的等候当做理所应当!
他真是,太习惯,在外东征西战连月不归,却无论多久、多晚,总有红尘殿一隅烛光为他而亮。
那捧烛光亮得久了,便好似没有当初的珍奇和贵重了。
动辄疑心,稍有忤逆便要做规矩,一切只是为了……为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不,不相关的,千错万错都在他一人之身,是他负了阿羽。
遥遥望见沼泽边际,贺雪权霍然转身。
乘白羽迷茫:
“我记得这里,你冲我摇尾巴,我心说这狼崽子有趣,犬齿犹带血,偏摇尾乞怜扮作幼犬状。”
“不是要故地重游?怎么不上前去。”
“不想看了。”贺雪权闷声道。
因为贺雪权意识到,这里于他而言是救赎之地,逆天改命咸鱼翻身,可是,于乘白羽而言,是不是一切伤心的起始。
乘白羽,或许并不愿意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