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元娘先是整个人定在那,从轻倚手臂,到僵着呼吸,一点一点坐正。她又惊又羞,不知如何想的,猛地移回身子,躲在窗下,抚着胸口,心中不知怎的涌起慌意。

她冰凉的指尖覆盖着脸,试图压下脸颊的滚烫,虽然收效甚微,但好在人是镇定了些,捋回思绪。

没什么好怕的!

这有什么羞?

元娘虎着脸告诫自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还隔得这么远。

她什么时候如此不争气了?!

又不是月夜私奔。

反复劝解自己一番后,元娘可算是神清目明,脸上寻不出一丝羞怯之色了。但她又忍不住忐忑,自己方才的反应是否太大了,魏观还站在原地吗?

元娘一手搭在窗户框子上,慢慢的、犹豫忐忑的向外探出身子,白皙美丽的面容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下对衬得极为醒目,莹白得仿佛会发光。

没叫元娘失望,魏观仍旧伫立在原地,身形修长如玉,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纵然影子瞧不出面貌五官,可他良好的仪态,使得阴影中都可窥见主人的风姿气度。

他还在!

元娘的唇角悄悄翘起,神色顿时轻盈,眼里也盛满笑。

这个时辰,巷子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家家户户也都闭紧小门,但若是高声说话,还是会引起注意。

可隔得这么远,不高声是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的。

元娘把窗子彻底支起来,露出小半个身子,与他遥遥相望,即便如此,就已经觉得心头微微泛甜,如饮了蜜酒一般。

她专心看他,眼睛不自觉弯成月牙儿。

好在,许多事是不用言语就能表达的,魏观抬头,微笑望着她,月光下,他的身形愈发挺直,直到他将左臂抬起,才叫元娘看清藏在阴影下的东西,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举起的是一个食盒。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叫元娘明白了缘故。

都来不及让魏观继续,她就瞬间起身离开了窗前,快得都有影子了。还没等瞧清,元娘又出现在窗前,但这时候她身边似乎多了什么。

月光朦胧,却依旧能视物,很快,就叫人瞧清是怎么一回事。

一根粗麻绳捆住木桶上的提手,顺着白墙,元娘慢慢往下放麻绳,木桶也渐渐往下落。

元娘平日里都是这样买过路小商贩的吃食的,有时一碗馉饳,有时两个胡饼,或是酸辣甘滑的麻腐,吃着可香了。

但是阿奶不让她夜里吃太多,怕积食,半夜里伤了胃,所以她都是偷偷竖起耳朵听,一有小贩的吆喝声,就支起窗户等着。

兴许不独她一个小娘子是这样干的,那商贩一见她敲窗户拦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停下来用手比划要几文钱,再看着她吊木桶下来,里头装着铜钱,他们也会把吃的放进木桶。

故而,她放麻绳的动作可熟练了。

一看就知道没少干。

魏观曾经听她讲起过,但的确是头一回见,不由轻笑。

元娘是不可能听见他的笑声,可她不瞎,魏观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望着自己时弯起的眼眸,既是讶异,又是失笑,仿佛在看不知事的孩童。

她只是小小的违抗了一下长辈的要求,夜里容易饿罢了,但已经及笄,哪是什么小童,怎么能用这般目光望着自己。

瞥见他笑吟吟望自己的样子,莫名的,元娘有些恼。

也不知这人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她该不会是会错意,万一他把自己当妹妹呢?

不喜欢时还好,真生了点情意,元娘便忍不住多想,一时忐忑,一时纠结,偏想起他时,心口又泛起甜,叫她如缠在一块的丝线,怎么也理不清,恼人得紧。

好生可恶!

如今两人一个在高墙上,一个在巷子下,她纵然是想逞娇嗔怪人,都无处施展。

说不准正是因此,他才毫无遮掩,笑意尽显。

因为他知晓,此番情形下,她连质问的话都没法说。也不知是谁夸他为人君子的,分明和常人一样,还更促狭!

元娘恼归恼,可手上的动作没停,面色变幻几许,木桶也已经被她提到窗前。她抓住木提手,将木桶拎进窗子里,索性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把食盒拿出来打开。

方一掀开盖子,浓烈的鲜香扑鼻而来,不独是油炸的香味,还有辛辣呛味。

不出所料,最上头那一层放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旋炙猪皮,没有一丝残存的毛发,甚至因为铺炸比原先膨胀了两三倍,鼓起金黄的泡,元娘一看就知道这炸得正正好,别看鼓得大,但可薄了,又薄又脆,半点不费牙。

上头撒的香料末必定有茴香、砂仁、花椒,定然还有其他的,混合起来的香味很勾人。

元娘克制不住,咬了一口,脆响轻薄,入口微微的麻和辣,那卖吃食的陈婆婆必定放了许多茱萸,正因此,舌头被香辣呛住,晶亮的油脂尝不出腻,反而和香料混合,只有油脂被炸后的独特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