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不曾高声,却坚实有力,一字一字清晰入耳。
“什么?”元娘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总是这样,时而狡黠,状似不经意地逗弄他,时而又无辜,稍许回应便手足无措。
说到底,元娘其实略略有些……有贼心而没贼胆。
但她很快找到由头。
矜持的小娘子,怎么能太早回应呢?
她要干的事,可不是小事,夫婿对她不说言听计从,怎么也得情根深种,不惜涉险吧?只是简单的钟情,未必能愿意为她爹的平反冒险。那可不行,要作自当得到有把握的地步才行。
念及此,元娘的斗志又悉数回来了,她的神态恢复如初,眉眼弯弯,漾着甜甜笑容,“你可是看见我放的风筝了?”
元娘不无得意的浅浅昂起下巴,若是人能有尾巴,此刻定然已经直挺挺翘高,以彰显她此刻的心情,“花贼蜜奴中混进张牙可怖的蜈蚣,自然醒目得很!”
她声音清脆,神情灵动,端的是小娘子的俏皮可爱。
魏观看穿了元娘的心思,他失笑,喉结微震,眼尾也泛起淡淡笑意,“嗯,醒目。”
他从不吝惜夸赞,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反其道而行之,很聪慧。”
元娘的心情如四处飘洒的风,不断上扬。
而几步外的徐承儿则识趣上前,她看得出来元娘对魏观的好感,但并不好主动与其同行。于是,徐承儿故作焦急,双手拍着大腿,“呀,元娘,我得回去一趟,忽而想起钱袋落我娘那了,我得回去问我娘要。这样吧,你先随意散散走走,不必等我。”
都没等元娘把头点完,徐承儿就拉着婢女茯苓,匆匆跑开,蹲下躲在一处角落,偷偷瞧着两人,见她们似乎在原地停留了会儿,顺着池边渐渐走远,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
元娘看着徐承儿瞬间远去的背影,只留下自己与魏观,她知道徐承儿的好意,但……
似乎好像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未免尴尬,元娘沉吟半晌,决定找补,她讪笑了一声,尽力圆回来,“徐姐姐为人爽利,行事风风火火,但她人是极好的。”
魏观是师长精心教养的君子,怎么会介怀,哪怕是看破其中缘由,也不可能说破,让人尴尬。
他应和一句,缓解了元娘的尴尬,随后,望着不远处高耸的高台观楼道:“金明池每逢三月,与民更始,诸多热闹,却远不及宝津楼的风景。”
“宝津楼?”元娘不大确定,重复了遍,满眼不可置信。她疑惑道:“可……那不是圣驾亲临驾幸之所吗,百姓也能上去观览景致吗?”
元娘几乎年年都要来金明池或琼林苑,可从没跟着去过宝津楼,也没有旁人上去,因为众人都知晓那是官家每年要上去观赏景致的地方。对坐拥天下的官家,平民百姓私心里总归是敬畏的。
魏观颔首,周身气势沉稳可靠,他语气肯定,缓缓道:“今日无有僭越,御史台张贴告示,‘虽禁从,士庶许纵赏,不得弹劾’,百姓也好,官员也罢,人皆可在金明池、琼林苑各处游玩,宝津楼亦在其列。”
“我还未去过宝津楼。”闻言,元娘皱眉,咬着唇,语气闷闷,不无遗憾的说道。
她的遗憾委屈几乎要凝成实质,显然是可惜自己这几年都没能去过宝津楼,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美景。她的反应带着点娇,有些孩童心性的任纵直白。
高门女子讲究不露心绪,言行大方得体,纵使天塌下来,也要从容不迫。
魏观的母亲便是,做了多年主母,威严外露,说话要不疾不徐,笑要轻缓浅淡,举止要雍容闲雅。并非不好,只是人人如此,似乎带了副始终笑呵呵却生疏不已的面具。
哪怕是魏观自己,亦是如此,很少表露真实思绪。
时日久了,就好似活在水中,始终有道屏障将人隔开,近不得,亲不了,心也渐渐冷了。
但元娘生长于乡野市井,她身上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对万事万物总是好奇,永远殷切、热忱,想笑时大声笑,委屈时拧眉哼唧,脸上的表情总是生动繁多。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大胆热切,与她相处,似乎也会不自觉被影响。
风吹动魏观的衣角,他着宽衣大袖的道衣,斜风徐徐拉扯衣袂,发出飒飒声,绿草茵茵,临水殿檐角悬挂铜褐色的旧檐铃晃动,云雷纹似在相撞,奏曲姗姗。
空灵轻响,似乎是序曲,风渐止,铃声顿,骤起琴音取而代之,笙乐齐鸣,犹如骤雨初歇,洗净的天穹浮出圆日,飞虹作桥,好生热闹。
原来是三月二十要恭迎御驾的乐师妓子已开始教习,乐声渐渐激烈,遥望彩楼,似乎能瞥见飘扬丝帛,那是列于其上的教坊妓子在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