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颗板栗小象
送舒栗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后,迟知雨独自一人回了家,午后耳鬓厮磨带来的爱意,似乎在开门的一刻瞬间清空。舒栗是个不喜欢添麻烦的人,所以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物件,晃白而空旷的客厅好像回到了半年前。
他从美国回来,在园墅疗养了不到三月,就搬来云庭。
那天打开门,这里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也许不止是半年,这种猝然的虚无感可以追溯到六岁,出生后周霁给他们姐弟俩买了些布艺玩偶,迟润青不喜欢这些,更依赖安抚奶嘴;而他偏爱一只灰粉色的小象,每天必须靠着它入睡。后来,小象洗涤多次,缝补多次,变得软趴趴,失去先前饱满的形状,老妈偷偷给他更换同款,三岁的他,在第一夜就敏锐地感知到陌生,嚎啕大哭,要求妈妈归还小象。
父母败给了他。
但他们不会一直对一个孩子妥协和投降,忍到了六岁,迟梧新对他优柔孤僻的性情大为不满:“你一个男孩子还有点男孩子的样子吗,谁像你一样这么大了还要抱个娃娃睡觉?搞不懂,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还是男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长大后,因为丑陋和无用被剥夺的小象,有了更通俗的名字,阿贝贝。
小象的离去让他在之后半年都浸润在持续不断的迷失里,学龄到来,完整的课业与增厚的人际开始入侵他的生活,不再有固定陪伴的他,开始效仿姐姐的言行举止,这是条捷径,也是能让他暂时寄放不安的魔盒。
他开始得到父母的赞赏,老师的肯定,同学的钦羡。
即使褒奖的程度比迟润青低一级,但也足够他把这些棉絮填塞进身体。
后来的日子,他变成了泡在福尔马林里完好无损的标本,与世界隔着层厚玻璃,他看着观赏的人们来来去
去,在外面啧啧称奇,却极少低头触摸自己左胸的心脏。
大一一节课上,专业课教授讲到“景观”的概念,阐述了它理论演变的过程,从自然地理到社会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
迟知雨听得津津有味,在文档里将“Landscape”拼写了许多遍。
也是那晚写pre,他着急喝水,不当心打碎了手边的玻璃杯子,他蹲在那里拣拾,在漫延的水渍里分辨着玻璃屑,找到第三片时,他鬼使神差地把它轧进了左臂内侧,轻轻地,在干净的皮肤上拖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冒出来,浸透了玻璃切口,他突然有了种从福尔马林罐里渗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打开了,一点都不疼,还有种奇异的亢奋和毛骨悚然。他淌落到地面,因为接触到空气,皮肤急剧地衰老和蜷皱,如姐姐一般美观的他,从此消失了。
他着迷地低下头,看到不再扩散的水迹就像小象的影子。
当晚他用两片创可贴盖住那里。
天热了,换上短袖,两片创可贴仍留在那里,被不同的人注意到。
同学问他怎么了,他说打扫时不小心被铁丝勾到了。
姐姐问他怎么了,他说招惹流浪猫被对方误伤了。
Nio问他怎么了,他说走路没看路摔了一下蹭到了。
他不介意被看到,但那天舒栗问起时,他吓得半死,好在他还有源源不断的借口去应付所有人。
他也对自己说,他已经戒掉这个扭曲的“阿贝贝”了。
迟知雨关掉咨询姐姐哪里能激光祛疤的微信聊天框,她信号不太好,回的断断续续,还调侃说:你的疤是不是,
三分钟后:长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么介意。
迟知雨:。
懒得理她。
他给舒栗发消息,问她在干嘛?
她发来两张截图,是在小红书和豆瓣小组发布的招人帖:我打算找个库管。
迟知雨愣了下:啊?
舒栗回:啊什么,我一个人搞不过来啦。
迟知雨抿一会儿唇: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非法裁员,未经协商就擅自解除劳动合同。
舒栗说:哪有,这不是在跟你协商嘛。七月了,你下个月底就要回去了吧,要准备很多复课的手续和事情,怎么能成天到晚给我当小工。
迟知雨说:这个月我还能苟一下。
舒栗说:库管也不是马上能面到满意的,你看我们工作室看了多久。放心吧,我的首要要求是:女生!
迟知雨在心里哼声:这是你应该做的。
他不大愉快地问:那我还能干嘛?
舒栗说:当好你的男朋友,要不要提前预习什么课程?看点以前落下的lecture?
迟知雨笑了声:你还了解的挺多。
舒栗:当然了,我的小红书已经自动判定我为留子了,留学资讯比文创分享还多。
迟知雨将信将疑:真的,截图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