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3页)
素帷低垂的偏殿里,那具瘦骨嶙峋的遗体已被仓促收拾过。
扶光踉跄扑到榻前,指尖悬在母亲青白的面容上方,终是不敢触碰。曾经丰润如牡丹的脸颊凹陷下去,嘴角还残留着扭曲的纹路,仿佛临终仍在忍受剧痛。衣衫也是她送进来的,宽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枯瘦得能看清每一根骨节的形状。这双手,也曾抱过她,为她擦过泪。
扶光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
李羞月葬在了邙山,挨着她的父亲李明远。
之后扶光去看了四哥李晟。
李晟自从发疯撞掉自己第二个孩子,便被转移到了一所不大的院子里。扶光踏进去时,暮色正沉沉地压下来。
院中草木杂乱,无人修剪,几株野蔷薇从石缝里钻出,横七竖八地拦在路中央。廊下的宫人见她来了,慌忙跪地,却不敢抬头,只低声道:“他今日……还算安稳。”
屋内有股潮腐气,混着淡淡的药味,亦是她时不时派了医正来看。
李晟散着头发坐在窗下,攥着一把篦子,一下一下地梳自己的头发。
扶光走近,他才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涣散,嘴角却挂着孩童般的笑。
“四哥……”她轻声唤他。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辨认她是谁,半晌,忽然举起篦子献宝似的递给她:“你梳么?”
扶光接过来,那篦子并不干净,黏黏的,不知沾了什么。他的手亦不干净,有些亮晶晶的,不知是油渍还是糖渍,沾着些泥灰。
宫人怯声道:“殿下胃口很好,只是……大多数时候不认得人。”
扶光瞥见案上剩着半个馒头,摆着几个空菜碟。
她记得李晟从前很挑剔,吃得,穿的,用的,端王府的东西,都要最好的……如今啃起冷馒头都能津津有味。
她眼眶红了。
痴傻之人,会比清醒时更好过些吧。他不记得自己曾是离龙座最近的皇子,不记那些朝堂暗箭,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想替他拢拢散乱的衣襟,却见他突然一怔,视线越过她,定定地望向她身后的虚空,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起来。
“母后……”
他嘶哑地喊,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母后你来啦!母后……你别走……”
他猛地推开扶光,踉跄着扑向空荡荡的门口,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又向前爬去。
“母后,儿子听话……儿子再不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母后你别走!母后!”
他胡乱抓着空气,仿佛要拉住谁的衣角:“母后……你回头看看我啊……”
扶光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看着李晟跪在地上,对着虚无哭喊,像个失孤的孩子般蜷缩成一团。
宫人们垂首而立,无人敢上前。
许久,李晟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在这里。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路过扶光时好似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总是这样,”老宫人低声道,“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有时候喊着母后,有时喊父皇,偶尔还喊过……浮玉……"
给李晟看病的医正对她说过,他身体机能没有大碍,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不想好了。
扶光站在廊下,望着暮色下的小院,声音不大却有些厉:“把这里收拾干净,把他也收拾干净,银子不会少你们的!”
出了李晟的院子,沿着高高宫墙行了片刻,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道:“五哥被关在哪里?”
陪她进来的宫人应道:“离这里不远,转过弯便是。”
与李晟的住处不同,李茂这里出奇的整洁,青石地砖不见半片落叶,廊柱漆色如新,连那株过了花期的枝桠都被修剪得错落有致。扶光想大约是因着虞妃还在宫中,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李茂披着一件半旧的素白长衫,背对着门坐在案前,长发未束,散落在肩头。他手中握着一支秃笔,正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五哥。”扶光轻声唤他。
他缓缓回头,嘴角却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啊,七妹妹!”声音里带着欣喜,“父皇说今日要来看我写字,你说我写些什么好?”
扶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案角摆着一盏茶,茶叶沉在杯底,茶香四溢,是上好的贡茶——即使疯了,伺候的人仍记得他爱喝什么。
似是发现她盯着茶,李茂突然起身喊道:“来人,快给孤的七妹看茶,要好茶!”
“五哥……”
“五哥?”李茂忽地一笑,“七妹可也认错了人?喊三哥才对!七妹难得登门,我唤小厨房做你喜欢的甘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