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未被破坏的玉璧与仙灵地面,每一处都光洁如冰,灿若珠贝宝石,流光溢彩。

莺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徐离陵似看到了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地转遍大殿的各个角落,不放过一丝痕迹。好像怕错过什么、误会什么。

最终走到七层,他力竭地摔倒在地,才不再奋命般搜查。

莺然连忙扑到他身边。

此地仙灵之气比她进入时还要旺盛得多,对于还处于祓魔圣印爆发期、又遍体鳞伤的他来说,无异于凌迟的刀刃、爆燃的火星,在他浑身上下割裂、灼烫。

将他如同破碎的玉璧般,残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似乎不觉疼。

躺在满是仙气的地面上,眼中映着穹顶,死一般的虚无。

他一言不发。

身边,也没有人问他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莺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无尘无垢的灵璧。

莺然抬手,隔着薄薄的空气,轻抚他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迷茫的他。

这一年,他多少岁呢?

她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他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又爬起来,继续往上走去。

直至走到九层之巅,走到殿中那源源不断、似永不干涸的活灵池水。

他坐在灵池岸,低头望着水中的他。似乎感到陌生,又突然的,笑了一下。

而后,归于平静。

比莺然来此后见到他的任何一刻,都要平静。

他信步走到殿中最高处。

莺然这才发现,原来被毁之前的神殿至高处,矗立着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

徐离陵拂手一挥,无垢剑匣凌空显现,扯下雪剑上的剑穗,雪色金辉之剑入匣。

他信手拍向剑匣。

剑匣落下,轰然炸碎神像。

神像化玉烟飞尘消散,不留痕迹。

剑匣直落神像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狠狠嵌入灵玉地面之中。

徐离陵背对着莺然,忽转身,解了腰带。

坠着白玉兰璧的腰带坠落在地。

他一边褪去身上残破染血的靛金锦袍、一边向灵池走来。

那些染血的衣衫散落一地。

直至最后一丝遮掩也落在地上,他走入灵池之中,浸入了池底。

灵池水于魔而言,与烈火无异。

可他任水吞噬他整个身躯,将他沉沉压在水底,犹如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莺然望着他,视线不躲不避,瞳孔微颤着,没有半分羞意。

同徐离陵欢好时,他有时会逗她看他。

她偏不好意思看,低着头,任他把她脸掰过来,也要闭着眼。

但她是看过的。

她记得他身躯无瑕,记得他肤光胜雪、完美得像尊玉像,像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她暗暗感叹过,他真是漂亮,身上没有半点伤。

她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就算被呵护再好的孩子,也总会留些幼时玩闹所致、或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在身上的。

她曾想,他以前一定过得金尊玉贵,被家里人捧在心上,才会呵护得这样好。

可这会儿,她眼中那副她无比亲密过的身体,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浅处,是错综的刀剑伤。

深处,是不知被什么法器所伤、腐烂见骨、狰狞泛黑的血肉。

漆黑的咒印像毒蛇在他身上盘踞。

他像被人丢进泥里、受尽践踏的残破神像。

可是……

不是世人告诉他,他当为神帝?

不是世人称呼他,小仙君的吗?

莺然跨进灵池水,坐在他身边,轻轻在他眉眼间拂过,就这样陪着他。

除了陪着他,她也做不了什么。

良久,他从水中站起。

这于他而言宛若毒水的灵水,为他洗去一身污秽。

他走出灵池,擦拭身上的水珠,穿上干净的衣衫。雪白的里衣、云青的中衣、清贵素雅的儒衫……

一如从前一般,他还是那得体清傲的徐离陵。

他坐在灵池岸,望着灵池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梳发、束发。

莺然坐在他身边,在他束发时以指勾了下他鬓边还没梳上去的碎发,低声道:“还有这儿呢。”

徐离陵的手紧接着勾起那缕发。

莺然目光柔柔地浅笑了下,好似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一样。

他整理好衣冠。最后,拿起那从剑上扯下的神玉雪华流苏剑穗,掰断金钩,生生刺入左耳耳垂。

莺然气息一滞。

点滴朱色沿着他耳上金钩滑落,淌过莹玉,染红无垢纤丝的流苏。

雪华玉珠泛灵光,将他身上祓魔咒印镇压。

他身上漆黑咒印渐褪,而无瑕玉珠爬上一道裂痕。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阶梯,宛若一位正要去待客的世家公子,步踏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