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天命昭然(二)
因小皇帝对外称病, 御驾以此为名已从行宫折返帝京,大朝会照惯例,京中可面圣入朝之百官晨起集合在庆阳门内隆和殿外,面对着白玉高台之上两个空空的座椅, 一时人心惶杂, 不敢交头接耳, 却以眼为信,不住交换不安的神色。
直到宋福民露面,高唱太后驾到, 官员行礼,这种骚动才算略微停止——不过也只是一时,待到后续没有恭迎圣上的接续,也就没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跟礼, 自然这份短促的平静瞬间就变成众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慌乱。
坊间传言有时确实指向明确, 还有几个月就要亲政的小皇帝, 是真的不知所踪。
梅砚山作为群臣之首, 率先起身,宰辅之荣加身,他不比等让,就可以就座, 其余官身只能在他身后长立,即便徐照白作为帝师,也必须如此。
“圣上龙体欠安,不宜大朝, 诸位有奏请呈太后凤览御鉴,无事则退。”
“老臣有本奏。”
如果梁道玄在,一定会腹诽一句, 臣就是臣,加个“老”字,梅砚山不知道摆资历耍威风给谁看,做官又不是看年头授职,在这老来老去,怎么不见真做一些老人该做的有德之事?
梁珞迦明明很紧绷,可脑海中却连兄长说这话的神色都想象出来,竟在愠怒与紧张中,几乎笑出来,而这一想,哥哥的样子再度浮现眼前,不知自己的儿子和哥哥现下如何,纵然她知晓其中有应急之变,还是在猝不及防的开怀后陷入深深的担忧与悲伤。
但她不是无助时会哭泣的小女孩了,一朝太后,十余年权柄在握,梁珞迦让愤怒重新充盈于心,同时保持理智,带着足够平和无波的语气,回应梅砚山的启奏:“梅宰执请呈奏。”
即便甚少入朝的小官,在今日朝会略显诡异的紧绷氛围里,此时也多少听出些太后和梅宰执平静对话中那暗流涌动的意味。
“谢太后恩呈。”
梅砚山一扫之前病状,虽声音仍旧透出老迈的粗噶之感,但依旧洪如亮钟,他起身上前一步,礼后抬首,说道,“近日朝野内外,人性纷浮,多因陛下许久未曾展露天颜,无论是书房的老师,还是御医院的太医,都自行宫摆驾回朝后未曾瞻仰天颜,敢问太后,陛下之病究竟如何?若轻可缓之,为何不能理政掌务?若危且急之,为何不传召太医入诊?”
与其说是奏呈,不如说是质问。
众人屏息凝神,梁珞迦知道京中甚嚣尘上的流言,其实背后也自有人作势,这些都没超出她和哥哥的预计,只是当时她以为这一时刻哥哥会在身边,而此时此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畏惧,可方才继女无助悲哀的坦陈和对家人的思念已是要她十分坚定,也不用谁来襄助,只要她还在,大朝之上,中流砥柱就轮不到梅砚山鱼目混珠!
“梅宰执的意思,哀家不甚明了。”梁珞迦声音慢悠悠,端正且肃,不慌不忙,“莫非……宰执是疑心哀家构陷陛下,致使国无正君?天子朝堂,隆和殿太祖匾额当下,爱卿不妨直言,毕竟先帝把臂受托,也是望您能当谏则谏。”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连徐照白一时心中都感叹,梁家兄妹平常和合温文,可到了生死攸关,他们二人那混账老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便自骨血里涌出,当仁不让。
一句话使得突然跳出来的梅砚山十分被动,他原本意图起气势在先,然而梁珞迦话中深意,便是他弯弯绕绕不够辅佐之臣的本分,甚至有愧对先帝嫌疑。
梅砚山到底是三朝老臣,也不会被这一势压住,略缓住心神,当即含泪颤声道:“先帝把臂受托之情,犹如巍巍皓月,永悬臣心,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能报一!于是才有今日抛家舍业之语!”
他深吸一口气,却转向了众臣,扬声道:“诸位请鉴,陛下已然于郊野遇害驾崩,罪魁祸首,正是太后之兄,当朝第一外戚,国舅梁道玄!”
一时躁动四起,不知情者,惊诧呜呼,略有心见者,不敢高声,唯有心念快转,欲要分辨此刻情势到底如何,与陛下多有厚爱者,已是心哀而惊,一时只想求个究竟,心怀鬼胎者,自是默然不语,待真正好戏登台。
……
正是晨雾弥漫当中,朝霞浅浅,初展赧颜。
禁军轮替值行,大朝的百官入宫后,今日的第一次换岗开始了。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异样,来换内巡中道第一岗的不是别人,正是北衙禁军左翊卫副领军白衷行。
“卑职参见白副领军。”
带头的校尉行宫中军礼,而后递过牙牌的一半,怀着疑虑,看着白领军拿着自己当值那半和换值的一半对齐,严丝合缝,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只当是昨夜出了事情,今日才不得不由副领军亲自查验,或许是因为陛下多日不见的传闻……但这些都不是他该过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