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有凤来仪(四)
“老师, 息怒。”
徐照白捧上清过一沏的蒙山玉芽,正当发色,青中带微微的嫩黄,色香润心。
然而梅砚山接过只是重重撂下, 茶盏应声滚开桌面, 徐照白顺手接住, 避免了摔碎的厄运。
“欺人太甚。”
徐照白知道老师所指是谁,只低头道:“是。”
“他今日夹枪带棒扭捏作态,在唱戏么?戏文里的状元都没他能说会道!”梅砚山如今最后悔的事, 就是当钦点梁道玄三元得成,但是时间怎么也倒不回十几年前去,他也只能坐在私宅内的书厅,屏退左右, 和唯一信任的学生不顾首座帝师、当朝宰辅的形象, 怒斥梁道玄的顶撞和胁迫。
“是。”
徐照白依旧回答。
“他今日这样说, 便是将洛王同我架在火上烤, 他说陛下亲政后便自行请辞,不就是逼迫我与洛王一样效仿么?若我们不肯,他又能怎样?”
梅砚山今日似乎比寻常急躁许多,徐照白知道老师之前与洛王姜熙公谋的招数并未吃到什么好处, 又被将一军,更是不安,他略微沉吟后开口道:“只有洛王殿下所持的遗诏有此言语,他去与不去, 且看他自己,而老师乃是先帝所拔擢的当朝宰辅,料得陛下亲政, 未必就敢先撤换旧臣,再议新功。”
“虽是如此,但这些年他兄妹二人扶植自己的天子门生,可谓花样迭出,手腕屡屡得成,如此一来,即便我一个光杆将军守在大帐又有何用?你们这些人可就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了啊……”
说完,梅砚山剧烈咳嗽起来,徐照白熟稔地自身后墙柜里取出装丸药的精致银盒,以茶送服,许久,梅砚山才略略平息。他看向自己也已是须发皆白的学生,不由慨叹道:“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要来服侍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人家……”
徐照白立即答道:“老师这是何言?如若没有老师,今日的我不过还是一荷锄农夫,怎得如此天恩浩荡?”
梅砚山虚弱地摆摆手,似乎是示意徐照白不要讲这个,他自己又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才道:“你自有你的造化,我若走了,唯有你能支撑得起咱们前朝正臣这一脉……”
“老师为什么要走?留得青山在,无需如此担忧。料梁国舅也不敢真离开这朝堂。”徐照白低语道,“学生觉得,这是试探,倒未必是冲着老师来的,更像是冲着洛王。有先前的分歧,如今的国舅和洛王早不是当初一唱一和的关系,今日国舅的话,看似有所牵累您老人家,但真正汗流浃背的,只是洛王而已。如此一来,他甚至连留在帝京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又何尝不热油烹心呢?”
徐照白的娓娓道来让梅砚山稍稍缓过一丝气,原本因愤怒浑浊而老态毕显的眼眸,也渐渐泛起了早年运筹帷幄时才有的精光:“你说得对,他们二人彻底决裂,未必不是咱们的机会,只是小皇帝对二人之争到底是如何所看?你一直在他身边,有何分明?”
徐照白心下一动,笑道:“陛下甚是为难,也为此颇为恼怨,到底是要亲政的皇帝了,却被自家长辈指着鼻子痛斥,怎样心里都不好受。加之洛王世子因此事得了一场急症,太后一言不发,连太医都是陛下亲自下旨差遣,这才到了洛王府救治,可见嫌隙不是没有的。”
“好!”梅砚山这才舒展了神色,“这才是咱们一直等待的良机。”
他起身踱步,后道:“若是等陛下亲政,一切就太晚了,事不宜迟,皇后人选初定之时,就要有个说法。”
“是,一切唯老师马首是瞻。”
……
梁道玄的请辞奏呈交上去,立即在朝野内卷初轩然大波。
有人讲国舅这是国士无双的风骨,不贪恋权势,也有人觉得不过是沽名钓誉——当然这话不敢当着梁道玄的面讲。
最重要的,还是各人的小心思,都在等着看接下来的对峙。
以上的内容,都是辛百吉辛公公打探来的,大小朝会上朝前,官吏走过的甬道两侧都是提灯的太监,等待的角屋里也都是侍奉茶水的公公,一走一过,两人的低声絮语,也能被听见半句,拼拼凑凑,就成了最后转述的内容。
“国舅,你这……是真心的?”
连辛公公也不敢确定。
第二日他随着梁道玄自九寺衙门出来入宫,待到人少的地方才开口:“我这心里,是一点底没有,虽说我不该打听这个,坏了内外朝的规矩,但国舅是我的恩人,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崽子也叫国舅一声世叔,这实在是不得不问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