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三告投杼
“万机之重, 虽尚未担肩,却仍有千钧,陛下今日辛劳忧思,如若课业有累, 尽可告知臣下。”
徐照白盛暑烈日当中仍有一派他惯常的冬温夏清之气, 与之交谈, 只觉适宜。姜霖正要放松警惕,好好说一说近日来的辛苦,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响动出舅舅的话来:
“与徐师傅说话, 切忌交心,浅尝辄止,深问必有所图。”
刚松弛的心绪立时紧绷,姜霖板板正正坐在御书房正位, 只略带困倦笑道:“师傅这话就是宽纵帝王了, 往后要让御史参奏的。”他虽是年岁已成身量, 奔着弱冠成龄而去, 乍一看身高面容都摆脱了少年稚气,但却有种孩童的亲温笑容,用亲舅舅的话说,十分具有迷惑性, 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一番笑言,徐照白也被着带了顽意的亲近回应逗笑,不禁摇头莞尔:“陛下,御史也不是这般闻风而动, 陛下且看当下,御史悄无声息,不就正说明这点么?”
这话说得是洛王前些日子的事情, 姜霖也苦笑了道:“师傅,皇帝果然难做,朕心里很是难受,一头是舅舅,一头是叔叔,朕只是希望一切静好,家人亲厚,怎这般难呢?”
“陛下如今就觉得困顿,往后天下的事,全无折中可言,又要如何呢?”
徐照白的反问很是恳切,带了臣下适时的提点,更有长辈温和的忧虑,让姜霖几乎就要放松警惕了。
“那……依照徐师傅的意思,朕该当如何?”
他索性当做求教,问问就问问,反正他一个没亲政的小皇帝,问师傅个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台面上的事情。
徐照白并未被这个看似棘手的问题难住,他起身行礼,取过一本实录,摊开在自己面前,姜霖定睛一看,竟是太宗之子,德宗纯皇帝的实录,翻开的那页不是别的,正是其所在位的弘庆年间关于立太子的朝堂风云,争端伊始。
“我朝历代东宫之议,最烈莫过于弘庆一朝。”
徐照白边讲解边亲自为小皇帝翻看,时不时以犀角的御尺轻点关键章句,娓娓道来。
“太宗文皇帝多有子嗣,皇室血脉充沛,然而元配皇后无所出,早亡,始终未有再立新后,直到晚年四十三岁,立左千牛卫大将军之女十七岁的熊氏为后,无子。德宗纯皇帝乃是其他低等嫔妃之子,十一岁时立为太子。太子十三岁时太宗驾崩,继位为德宗纯皇帝,太宗遗诏,遵太祖旧例,封熊皇后为摄政皇太后,与辅政顾命并辅新君。德宗纯皇帝个性懦仁,多优柔,不善谋断,在位期间,乌呼罗残部与羌夏联姻屡次犯扰边境,帝不能主事,太后命帝亲征。亲征之际,帝藏于御帐不出,熊太后亲着甲胄,执皇帝仪仗,于城墙上鼓舞士气,并拉弓射敌,先声夺人。太后在朝至皇帝十六岁,退居后宫,然朝有政务,帝皆问于太后,方可制策。太宗与德宗的年号分别为平康和弘庆,历史称这一时期为平弘盛世。”
“然而在熊太后山陵崩后,德宗皇帝就是因个性温好,致使其子鄢陵王和鲁陵王相持,引发东宫之争……”
这段实录,姜霖是读过的,但他却不明白徐照白以此举例的真正用意。
“鄢陵王乃是德宗皇帝头一位赵皇后之次子,鲁陵王之母则是德宗皇帝的表妹贵妃蓝氏,当年二王之所以为争,是因为赵皇后母家家世显赫,即便故去多年,仍朝有权势,其兄与弟皆身居要位……此二人为鄢陵王之舅舅,二人坐镇,如何不为外甥之不可动摇之党?自然尽心竭力辅佐。”
姜霖听着微微点头,轻声道:“舅舅对朕也是如此,如若朕身世同于鄢陵王,想来舅舅也会尽心辅朕登临东宫。”
徐照白颔首:“正是这个道理。但德宗皇帝后期最宠爱的蓝贵妃。其母乃是皇族郡主,鲁陵王身上有更纯正的皇家血脉,他的背后是皇族众位叔伯撑腰,天然的血脉在此成为一个个无形的死结,早已将擂台铺陈完毕,接下来便是捉对的厮杀。”
徐照白的声音愈发沉郁,姜霖的心也跟着下沉,许久他才道:“外戚与宗室……都是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怎能如此呢?”
在他心中,外戚就是舅舅,舅舅就是外戚,外戚比真的姜氏血脉还要亲近,若是到了让他真做选择的时刻,他一定会比德宗皇帝为难百倍且痛心致死。
也是听出了小皇帝在言语中,将外戚和宗室相提并论,俨然同样的近密,其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自明,在小皇帝眼中,梁道玄未必不如宗室同姓,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