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耾耾雷声(四)
大朝会第二日, 是入七月来最热的一天,骄阳似火,仿佛能照透人的发肤灼人肺腑。
宫人一个时辰一班,从穿行宫而过的山泉中取水装车, 再一遍遍将清冽的泉水洒向仿佛烧着了的几条主甬道之上。
唯一庆幸的是, 宫中无有妃嫔, 更无太妃,宫室大多封闭,无需过多劳作洒水, 唯有皇帝、太后和长公主三处,不得不尽快来回,保持宫室内的潮润,避免干烧火燎的太阳这般无情。
只是在太后垂帘问政的中朝泰安殿前, 所有洒水的宫人都不敢靠近。
在殿下台阶外, 大太阳底下, 跪着两大一小, 正是洛王夫妇和他们刚刚风风光光办过满月酒的孩儿。
洛王妃向琬抱着孩子,素服脱簪,跟着同样一身赭色素服的洛王姜熙跪在后头,三个人从早晨跪到午前, 已跪了两个时辰,他们怀中的孩儿姜勖仍在襁褓之中,哪受得了这暑热天气的苦楚,时不时哀哭, 每每这个时候,洛王妃向琬便温柔抚慰,用自己的肌肤来为孩儿降温。
“臣有罪。”
洛王时不时叩首而言, 整个泰安殿内静悄悄的,宫人半个字不敢说,只能用眼神互相传换不忍和疑窦,而宋福民站在殿外,犹如门神一般,目不斜视。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就在殿内,沈宜自然也在,自打今日一早问政请安后,太后就没离开过,但太后一个字的懿旨也没示下,于是乎根本没人敢上前去多说一个字。
辛百吉迈的步子比太阳还火急火燎,他久在宫中,礼数自是烂熟于心的,可在殿外瞧见这般清醒,也是忍不住乱了方寸。
可他到底不是全无城府,当下情形,他自知不能胡乱横叉一笔,于是就想和宋福民说句话,只能让身边跟随的小太监去传一句。
而后,宋福民才走出殿外来,向他见礼:“小的见过辛大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没示下么?”辛百吉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有些发福,最是怕热,此时不住自己拿着手帕驱赶潮热,然而无济于事。
“太后并无口谕。”宋福民恭敬回答。
辛百吉压低声音,烦躁道:“那你能进去和太后传句话么?”
“辛大人尽管吩咐。”
“国舅爷在亦心斋发了大脾气呢!”辛百吉大概也是第一次见梁道玄发火,声都有些颤颤巍巍,“眼下陛下在跟前哄着……你说这事儿,哎……这陛下也为难,不能过来解围,这边是亲叔叔,但那头也是亲舅舅不是?要论亲疏,这舅舅还更亲许多!舅舅眼下气的人仰马翻,这可真是分身乏术。但这边也挨不住了,大人受得了,这孩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得国舅担待了!”
宋福民恭顺地听着,一个字也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辛百吉一方面看不得婴儿遭罪,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啼哭,揪心得很。另一方面,他是怕梁道玄担责任,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最谦谦君子好脾气的国舅跟吃错药似的,说什么都不许小皇帝外甥来见洛王。即便是有之前洛王借子嗣作怪的嫌疑,可闹成这样,终究太难看,最可怕的是,万一出了人命,国舅可怎么办好?
国舅生气,倒是有理,替皇帝分担着旁人的算计,可回头小皇帝仁厚,还惦记着叔叔和侄儿的亲情,不忍让叔叔受罚,这梁国舅怎能不气?
可是辛百吉心中也清楚得很,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失了冷静。
偏偏今日……哎……
“你就去秉明太后,眼下咱们陛下是过不来,老奴请一道懿旨,先缓缓当下的火吧!”辛百吉颤声道。
宋福民只答了句是,转身去到正殿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可是却没对着洛王一家宣旨,反倒走来了辛百吉面前。
“太后老人家怎么说?”
汗珠顺着辛百吉的额头往下大颗大颗的滴,他脸色苍白,耳朵仿佛被尖锐的婴儿哭声刺破,更是已被晒得魂不守舍。
“太后的意思是,这该是陛下历练的时候,一切交给陛下,辛公公去歇息就是。”
辛百吉啊了一声,耳朵里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中暑栽倒在地……
……
亦心斋内,梁道玄又摔碎了一个茶盏。
一旁的宫人和等待传召与在宫中办差的官吏都于外间噤声,只听皇帝在里头可怜的一声又一声舅舅哀告,是不是梁道玄嘶吼两声出来,听得出盛怒,却听不出到底说了什么。
天底下敢这样同天子讲话的,也唯有太后与国舅了。
众人不敢言语,一面更是将梁道玄视为朝中领袖畏惧不已,一面也不由替小皇帝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