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请君入瓮(一)
六月莲池菡萏层蘼, 清波远处,悠宜亭中,梁道玄盯着插了银签的沙红西瓜小块,在融化的冰屑之间泛着甜润的微光。
宋福民见梁道玄始终不用, 又唤人来, 新沏一壶国舅最爱的谷雨云雾茶, 配了几样酸甜格式的果脯,由莲纹高足青瓷盏,绕了西瓜的银托盘一整周。
“来之前沈大人都向你交代过了么?”
梁道玄见左右已离, 亭内只剩二人才开口。
“回国舅大人,都已交待清楚,沈大人的器重奴才无以为报,唯有效死命以从。”宋福民垂首恭敬道。
梁道玄点点头:“一会儿免不了要委屈一些你, 我要是言语有伤, 你多担待。”
“国舅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即便国舅大人真面斥于奴才, 奴才也甘之如饴。”
宋福民这样卑微讲话,梁道玄并不受用,他干脆不接,只以目光逡巡小片莲塘和周遭青墙黛瓦的建筑, 平静道:“这里是辛大人的私宅,我们只是借用,回去后,莫要向人提及, 此事也不干辛大人一分一毫。”
“奴才自当谨记。”
他们说着,远处由辛明安引着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在莲叶碧波中显现。
“其实国舅大人直接吩咐就好, 奴才自甘赴汤蹈火。今日大人这样自屈,亲自见这二人,我们沈大人也觉委屈了您。”
同样看见来人的宋福民语不传外耳,低声道。
“越是只见眼前利益之人,越不见兔子不撒鹰,要放出利益来,才会眼热咬钩。还有什么比我这个身份更有利诱之益呢?”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这件事有些地方透着古怪,他在未有确定虚实之前,不打算用直截了当的权势压人。如果此事背后真有人推波助澜,那谨慎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梁道玄说完,头次饮茶,润润喉咙,这时那三人已到近前,辛明安照着父亲和世叔的吩咐办事,他为人忠憨笃实,一个字也不多问,只向梁道玄行礼:“国舅爷,客来了。”
梁道玄很喜欢辛百吉辛公公的这对姐弟养女养子,他们被教养的个性和缓,他不愿这二人牵涉此事当中,只是含笑道:“你爹正到处寻你作帮手,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你去行宫看看,别让他急了。”
“是!我这就去,国舅爷慢用,有什么要的,您吩咐就是,我家里的人,随便差遣。”
说完,辛明安示意身后之人上前,自己则告退离去。
跟在辛明安身后的正是沈玉良与他的父亲,沈顺德,二人见此不免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是当朝权柄在握的国舅爷,吩咐一宫中内侍省排前头的大太监家眷,竟也呼来喝去,威势在从前他们所见过的官吏中无出其右。
他们也跟着并拜梁道玄,齐称:“草民见过国舅爷。”
梁道玄没有起身,只是点头:“来了先坐,今日也不是什么问询,我不过是受人之托,二位怎么也是沈大人的亲眷,咱们就不绕那些虚弯了。”
沈玉良是被梁道玄的锋锐所震慑过的,他一时摸不清眼前这深不可测的国舅爷到底是什么心意,是否又有其他意思在这番看似客气的言语中,可他父亲沈顺德听了这话,陪着笑脸径直坐下,撂下他在原地十分尴尬,只能赶快去次席坐正。
梁道玄打量这对父子,沈顺德大约五十来岁,略有些发福,红光满面的脸上带着谄媚又克制的笑,与其说局促,不如说是兴奋,他若是年轻个三十岁,还能勉强看出有些沈宜生父的影子——二人的面容多少有些相似,但眉眼却大相径庭,沈德顺做派看似做小伏低,但其实奸诈狡狯,这样的人,最会将真实意图隐藏在一副忠厚老实的皮囊里——当然,在梁道玄面前,他隐藏的就不一定多么好了。
“先前开罪国舅,是晚生的不是,请国舅责罚。”
沈玉良到底读过书,知道以退为进试探一下梁道玄的意思,为何前后有如此出入。
“你开罪我了?”梁道玄是装糊涂的高手,梅砚山和徐照白面前都曾有过精湛演出,怎会入人窠臼,“这话从哪说起?”
沈玉良尴尬在原地,他总不能说上次被国舅训斥——因为实际上梁道玄只是阴阳他,没有半点过分的词语在不太友善的交流中被使用。
“这孩子!”沈德顺赶紧出来打圆场,“人家国舅是贵人,为难你个混球蛋子做什么?人家闲的?为难你了,还回头请咱们父子到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见世面?”
他训斥过孩子,又向梁道玄赔笑:“国舅别气恼,这孩子教他娘惯坏了,以为读几本书识几个字就了不得,眼比天都要高,又得了贵人赏识,更是不把自己当个人物,亲爹的话都不听,当真混账!回头我家里教训他去,国舅大人有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