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满舌生花
内廷名头的考试虽然不是为国抡才的大典, 非礼部主持,但也要为了皇家的颜面办得有模有样,毕竟也是个真才实学的较量。
尤其是自己妹妹做半个主考,梁道玄更是上心, 协同九寺五监, 齐心协力, 要将这次内廷侍读选考弄得有模有样,不能行土偶蒙金、东施效颦之事。
这仿佛是一场暗中的较量。六部朝廷从来重任在肩,深受器重, 在任官吏前途光明,可九寺因是绕着皇帝办事,除去大理寺一类,其余各处衙门国字头事务能置喙的极少, 早被权力核心排除在外, 权柄黯淡, 别说前途, 单是眼下的待遇就差人不止一星半点,别的京官吃肉,他们喝汤,还是残羹冷炙, 到了年底圣封绶赏,九寺官吏要比同品级的六部低上许多。
梁道玄想,这大概就是封建王朝的双轨制了。
于是在这样的待遇下,只有仕途黯淡的官吏才会被打发到九寺, 一眼望得到头的熬日月攒资历,最终混个京官五六品退休。而这里也是知名的庙堂养老院,比如宗正寺在梁道玄来的时候, 已经不单单是暮气沉沉,基本可以说是朝堂义庄前哨站。
九寺的官员里,不是没有年轻人。有些确实是资质平平,也有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沦落至此,当然也有躺平的王者与松弛感的神祇,就是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赋闲养生。
当这次举办内廷侍读考选的差事下来,大部分人还是摩拳擦掌,愿意尽自己一份力气,他们和外面六部的官吏不一样,皇权的荣光,才能让他们的品职与有荣焉。
所以,梁道玄主持此事时,头件事不是别的,而是将九寺所有伴驾巡幸之官吏聚集在一处,开了个动员大会。
“我自六年前来宗正寺,大概诸位想我,也以为是绣花针刺出的状元郎,靠着妹妹做了太后走外戚的一条道,上不了明面的台阶,被排挤过来的,是也不是?”
众人噤声暗暗相觑,眼神互道:这也太直白了吧……
当初,大家是这样想的没错,可是这些年国舅爷从宗正寺少卿,靠自己的能力和才干冲进了政事堂,加了直学士,又加了参知政事的头衔,谁敢轻视?
然而国舅爷的下一句话,更让在座的人震惊。
“我当年其实也多是这样想诸位的。”
辛百吉在一旁听得额头冒汗,虽然他是知道梁道玄心性慧黠,却也一时慌张。心想我的祖宗,有些话就算有接下来的言辞垫着,那也是不好直说的。
可他的担心又一次多余了。
梁道玄在上座起身,笑道:“这样说,不免有些伤了咱们同僚六年的感情,但我还是说了,诸位想来有些尴尬难堪,那我接下来要说的,怕是更让大家觉得我扫兴了。我六年前来的时候,也都是诸位接风,怎么过去六年了,还是我们在这里,连窝都没有挪一挪呢?”
此话简直诛心,树挪死,人挪活,要是能动一动,哪怕外放再回京呢?品级也是有松动,机会也能变多,但这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九寺中人?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进了这潭死水,再想上岸,已是奢望。
梁道玄只三句话,就让在座的人无不黯然,有些年纪大了的,想到自己一辈子就在九寺街这里绕着打转,不免自伤怆然,眼圈都红了。
辛公公也暗叹,国舅爷话是锐利了些,但说得倒是没一点错,他这个公公这些年在宫中内侍省都升了两级呢,不论残躯单论仕途,可比眼前这些人混得好上许多。
“我说这些,不是为伤和气,而是想关起门来,说些咱们九寺中人才能说的心里话,讲些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的委屈和不甘。”
梁道玄堂前走着,声音越发轻和,伴随着一声叹息,似是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般,良久沉默,再扬起声调,犹如古刹鸣钟:“原本,我来之前也和外头的人所想一致,以为九寺这地方,人才寥寥,可这些年有幸与诸位共事,我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凡人言,不可尽信!”
他脚步在一个四十来岁憔悴的官吏面前站住,沉声道:“崇宁五年春,沧北东西二道连降大雨,沧江洪浪滔天,皇上郊祀祭天之前,帝京也下了三天的雨,范大人,您是掌管国朝祭祀仪礼的太常寺卿,当时政事堂为安抚人心,圣驾出发前一日,要加一轮息雨之祀,这根本不合乎规矩礼法,虽然经常有类似要额外加祀的情形,和都是至少提前十日预备,然而政事堂临时告知,整个太常寺措手不及,可有此事?”
太常寺卿范大人听罢胡须又怒又哀,抖个不停,忍住不掉眼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