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同音共律(四)
“当下还在问话, 请大人过目前面的记录。”何仲殷为给自己开脱得远一点,立即命人奉上白纸黑字,话都是两个孩子自己说的,他尚未断理。
读着这份记录, 修养得宜气度平顺如徐照白也是眉间似有青筋抖动, 梁道玄端坐默察, 心中也不免有些心疼。
听说这几日春汛来势汹汹,北边慈鹿江自瀚海道过河西道流经鹄雁山这一段情势危急,丹州、峨州州府各连发三道八百里加急, 政事堂镇日堂议,目前是打算先将冬收的矿税挪去一部分,抢修疾危的河堤。
徐照白身为工部尚书,河工漕运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又身兼政事堂要务, 分身乏术, 眼周细纹叠着因少睡而积淤的乌青, 不知是不是被从工部衙门直接拽到此际来解救惹麻烦的孩子,整个人举手投足有着无需言明的疲惫。
见他捏住证供的手背上青筋都已凸起,不知是不是已气得半死。
白纸黑字,方才小世子或有言语不妥, 但那两位口吐污言秽语却是不争事实。
梁道玄这一招当堂记证,可谓狠辣,再一激将,对方即便是先挨打占了理, 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到时候这份证词拿到哪处,也不会有人说小世子姜玹一句不是。
一直以来, 朱紫文臣都占据着对宗室的道德制高点,加之本朝对宗室多有防备,使得这一制高点金瓯无缺,是完美的输出掩体。
可这一次,真正读圣贤书却使得斯文扫地的正是这些平常登高下指之人,在他们最擅长站稳的位置反将一军,可想而知效果会有多好。
徐照白怎会不清楚这一点,他缓缓放心堂记,不看两个惹事的孩子,不看何仲殷,只看向始作俑者梁道玄:“这些言语竟出自国子监生员之口,实在致使朝廷颜面无光。”
梁道玄明白徐大人的意思,这是想无限扩大化责任,从而化解小罪的追究。
“今日事发时生员聚集,唯有二人行事,可见国子监仍是文教重地未曾辜负圣上与朝廷的信重。”梁道玄拿出诚挚的笑容和犀利的责任切割落实到个人来应对,“也是为难诸位大人负责承教也还要升堂断案了。”
“分明事理,也是应当教诲。”徐照白以笑回敬,“但不论如何,过几日国子监春生入学,若是让诸位朝臣与宗亲贵胄见此际育才不育德,不堪求学难托子弟,岂不因噎废食?”
这是以大压小,只说大局为重,牺牲事理明断。
梁道玄竟还点了点头,从容应对:“这个道理,还是徐大人考量得深切,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如若此事国子监处置得当,有过之人明训悔改,岂不更让朝野称赞国子监袭桃李之教,传道授业春风化雨,实乃厚德载物,这是壮国子监明堂的好契机啊,如若错过,才是真正因噎废食。”
家长吵架,先气势后道理,才能战无不克。梁道玄上辈子不知道观摩了多少次家长群的“战争”,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战斗理论,如今得以实践,虽然这傻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他进入了护犊状态,当成亲生的一样开吵,效果立竿见影。
听说徐照白只有一个儿子,大概那个儿子足够省心,他并没积累太多经验,梁道玄的寸土不让使他略有迟疑,似乎对这件事的严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他们二人针锋相对,坐在上头的何仲殷却只想辞官不干。
这两个家长较劲,句句话都拿他的衙门做文章,国子监得罪谁了?国子监什么都没干啊!可是他哪个都不敢得罪,筋疲力尽,只是怀念之前那些因读书事宜被召至国子监的家长是多么通情达理。
徐照白下一句还没说出口,梁道玄忽然起身:“徐大人,我有一言,想对三个学生说一句,不知可否请您旁听为证?”
方才对峙,梁道玄是占上峰的,徐照白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但在得利之刻骤然打断,却教他无从判断梁道玄的用意,只能颔首静听,示意他随意发问。
“你们三个。”
梁道玄语气之严肃,被叫到的三个学生方才已被双方家长的唇枪舌剑吓傻,半晌才一个个回过神,躬拜侯听。
“我的差事虽忙,但今日却是分内至此职务所在。可你们三个有没有想过,徐大人所理之要务何等紧切?他的时间又是何等宝贵?他此刻应当在工部衙门,在中书省政事堂,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可他为什么被传至此处,要与我费尽唇舌?”
一席话语,不止三个孩子听愣了,何仲殷和徐照白以及在场其他国子监官吏皆是或怔或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