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风惨栗
承宁伯府小花厅位于书斋后院, 此处幽静纵深,亲友来访才至此坐坐,寻常客人要么在正厅,要么在书斋院内招待, 并不能深至此间。
今日却是例外。
晨起, 窗外先雨后雪, 莹莹碎碎,初有青青春俏之色的花枝一瞬白头,愈发显得那一抹绿意孱弱可怜。
伯府小花厅又叫九光阁, 是崔家一位好诗文的老伯爷所起,用的是北朝庾开府名句“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典故。倒不是此间雪景别致,而是小小阁厅为六角形, 又用上当年御赐的琉璃彩冰插屏, 暗暗与此诗相和, 故此得名。
后来梁道玄回京时住过伯府, 他喜欢上在九光阁里读书,于是亲自动手将花厅左右前后小院与回廊出入全然整饬出自成格局的小园林,处处透着他的巧思,但凡来人, 见之忘俗,无不夸赞伯府的表少爷是文雅高致的谪仙。
由于这位谪仙此刻当真正在考试渡劫,家人无不惦念忧心,承宁伯夫人梁惜月索性给关切梁道玄的人聚回家里, 有什么消息也能一道说说,多几个人在又好互相抚慰。而且她已打算梁道玄一出考场就接来自家居住,国舅府太过冷清, 缺东少西人手又稀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合修养。
其他人倒还好,戴华箬一来,见这屋内陈设都是梁道玄布置,与他风格如出一辙,想到窗外一草一木皆是外甥手植栽种,而那株初茂青芽便被风霜摧残的玉兰,多看一眼,戴华箬便忍不住落泪,站在窗前望着哀哀的落雪,不住涕泣:“我家玄儿……”
梁惜月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因陈棣明老学士也在场,只能强压不忿,低沉道:“我们玄儿又没死,不要再念叨了。”
“这天气在贡院里,没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戴华箬抽出手帕,按按眼泪,又朝窗外那一片惨白空洞洞望去。
卫琨赶忙去哄妻子,这套业务他轻车熟路,今日刚好是本旬百官休沐的日子,他昨日里自观象司回来,便给亲戚们都带了天候消息,这正是大家都最关切的事宜。
今日聚坐在戴小姨极富感染力的抽泣声中,顿时有种给梁道玄“守灵”般的诡异,陈老学士轻轻咳嗽一声,他算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姻亲关系的人,然而却是梁道玄这两年最尊敬的师范,年纪又老迈,故也不用避嫌,请来此地一道坐着——他在家中也是一样的忧心。
“春闱千挑万选,怎么就择了这么个日子,年轻的考生也就罢了,上了年纪的在号房里,怎么挨得住?”武兰缨和崔鹤雍是晚辈,两人分别给在座长辈们看茶,她性子爽快,在座都是梁道玄的实在亲朋,她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听到此处,陈棣明老学士不免叹气:“往年也有遇见过类似天候,有人病在里面,烧糊涂了晕过去,巡考的禁军以为人是睡着了,就这么两日里,考完再看人已经硬了……”言及此处,他忽得意识到说这个似乎不大好,果然戴小姨刚停下来一小会儿,此刻又开始啜泣,连梁惜月都红了眼眶。
“今日是第二天。”承宁伯崔函赶紧接过话,“玄儿身体从来康健,只要不饿着,定然没事!不过……你说这省试的考题透不出来,不然咱们让陈老学士给讲讲,心里也有个底,昨日是考完时策了,对吧?”
崔鹤雍点头道:“爹,时策都是第一天考,今日风雪应该影响不大。”
“其实省试的题目,也未必没有窠臼,题目可以毫分缕析,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省试就如同这说变就变的天候,真正的不测风云是落在判卷上。”
“这是什么个道理,还请老学士赐教。”崔函没有考过科举,连书院门都没进去过,他既是感兴趣这个有关外甥的论议,又是好奇,最重要还是这个话题能稍微转圜些气氛,一起聊聊与科举有关又不那么担忧的话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果然大家都有些好奇,戴华箬也在卫琨的陪伴下,一并落座静听。
“赐教不敢当,只是早年我被点过一次卷判官,虽不是主考,却也在那贡院里关了两个月,晓得些里面的事宜。几位不觉得烦闷,我便卖老献丑了。”
陈棣明捋一捋胡子,想了想该从哪讲起,这才娓娓道来。
“省试判卷共有九人,一是主考大人,他是不直接参与阅览的。其余八人便是卷判官。所有的考卷在经过糊名誊抄后,交到此八人手中的是格式一致且随意抽拿平分八份的考卷,各人批阅之后,要先在手中排个名次,选中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列为会元备选,其余再分落选与杂选,上选与晋选,这四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