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吞舟之鱼(一)(第2/5页)
待到贡院前下马的石碑亭,这里已停满了马车,梁道玄下来后藏起那朵碗口大的猩红茶花,去搀扶姑母和小姨。
“其实不用来送的,不过是解试,若是到省试时,我家来送的人还要占半条街?”梁道玄知道两个长辈紧张焦虑,于是自己开腔笑着安抚,“难不成,还得太后亲自来送?”
“要是我有兄长,我是必定会来送的。”小姨戴华箬当即表态。
在兄长这方面,姑母梁惜月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她看着挺拔俊逸一表人才的侄儿,感谢老天在血缘传承方面终于放过自家一马。但是又隐约心想,考试能力与学识进取,还是稍稍传承些亲爹比较好,只要不是人品,一切以大局为重。
贡院第一榜,开的是千字文号所排士子座位,击鼓七七四十九下,间隔定数定时,全部击完,需确定座次,在贡院门口列行成排,贡院门开,过时不候。
姑母差人去跑腿,带回梁道玄是君字号的座次,他拜别两位长辈,迎着鼓声,转身去列队。
开贡院是热闹的大事,周边百姓也有不少来凑热闹,只是鼓声截止,大家都默不作声,恭迎圣旨。
中京府内丞负责京畿道解试开院之仪,门开后,自里面出来的朱衣官吏,正是一个月前被关进去的解试命题官,听人议论是中京府新晋的少尹,看不出他被关了一月有余,神采依旧飞扬,人也整洁端正。
二人先后鸣罄,中京府卫戍开路,斧钺夹道,士子鱼贯而入,接受考检,严查夹带,再由官吏与卫戍一道验明正身与文告,方可入内。
眼看着梁道玄走进大门,身影消失无踪。一直绷着神经的戴华箬忽得垮塌下来,不住的哭。她这一哭,嘤嘤声此起彼伏,哀哀怨怨,极具感染力,其他几位或是送儿子或是送丈夫的妇人,也纷纷落泪。一时停靠马车的外围,哭声连绵,气氛十分诡异。
“好好的你哭什么!”梁惜月嫌弃一瞥,语气满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虽说都是梁道玄最亲的亲人,然而早年小姨北上寻亲,是想将幼儿的梁道玄带回自己身边抚养的。因她经过父亲与姐姐的过世,根本不信梁家会有好人,在梁惜月前着实闹了一通。梁惜月每每被说到兄长的恶行,无力还口,说什么都是多余,却怎么都舍不得恩人的儿子,她是说一不二刚毅的个性,回绝的不留余地。
最后经过调停商议,加之戴华箬见承宁伯府秩序与规矩井然,崔鹤雍也被教养得有如小小君子,梁道玄养在这里,确实是比跟着自己与丈夫去外任奔波要更合适,为了孩子着想,这才答允。
经过这一役交锋,两人相处早是剑拔弩张,这些年见面时,没有一次风平浪静。加之戴华箬自小被父亲姐姐惯坏,个性娇滴滴几十年如一日,爱落泪,又有些许可爱的矫情,偏偏梁惜月自幼在乡下,孤冷生硬地长大,个性强势不容人置喙,最看不上戴华箬这幅样子,两人从根本上性格不合,无法相处。
此时此刻,仍是如此。
“玄儿要在里面待三天呢!那贡院相公同我讲,三天就是熬人,我做小姨的心痛又怎么了!”戴华箬哭哭啼啼着反驳。
“那也别触霉头!大好的日子。”梁惜月嘴上这样说,可还是让侍婢取干净的巾帕,温水掸一掸,递去给戴华箬,“再说,男儿家不吃些苦,怎么立身?鱼跃龙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虽这么说,可当初儿子考试什么样子,她是清楚的,那时她也是嘴硬,结果见到三天后出来不成人形的儿子,人前故作坚强,人后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梁道玄她也当做儿子一般,此刻如何不揪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撑着不落罢了。
“不许再哭了,回去再掉眼泪,没得给玄儿丢脸!”也不知是斥责戴华箬,还是暗示自己,梁惜月压低声音,语气很急。
可这句话没有气到什么正面作用,戴华箬哭得愈发厉害,朝她气急:“那我就是忍不住嘛……”说完竟扑到她身上,连连啜泣,哀哭不止。
梁惜月叹一口气,皱着眉,嫌弃却又不能不管不顾,安排人扶戴华箬上马车,自己也赶忙背过身去,飞快按掉眼角的潮湿莹润,朝贡院大门看了一眼又一眼……
……
考场内,焦灼总是甚于其他情绪。仿佛是犯人入监,戍卫押解众士子入号间,落座后,待主考一声令下,关门挂锁,押封听令,一道道门堵着三面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窸窣阵阵,比吹过树梢的晚夏微风还要小心,那是许多人小心翼翼取出提篮中文房的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