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暗流
台风前夕,天色压抑、暗沉。雨不大,风却吹弯了大树,残枝扑到窗玻璃上,碎叶漫天。
不一会儿,邓霁云带着郑希来了。
在方宜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一个优雅、精致的女人。如今也不例外,即使满眼憔悴,依旧化了淡妆,长发挽起,笑意温和。
稍许寒暄过后,菜端了上来。肠粉、虾饺、奶黄包,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郑希乖巧礼貌,即使小眼睛放光,也只用儿童筷子小心地夹起,甚至踮脚把盘子往方宜那推了推:“姐姐吃。”
“以后我就带着希希回海城了,那里至少还有她外婆……”邓霁云轻抚孩子的头发,诚恳道,“方宜,这次真的谢谢你,不然我们真是没办法了。”
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方宜不禁回想起那个站在破旧讲台前,年轻善良、对未来充满期许的女教师。每天,她都将乌黑长发梳得光亮,用不同色彩的发绳束起,桌边总放着一本精装的诗集。
她说,同学们,永远不要失去目标,每一天都值得你们认真去生活。
那明亮的眉眼与如今的邓霁云缓缓重叠……
“邓老师,如果过去不是您帮我,我也不可能今天走到北川。”
方宜停顿了一下,来这里前,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今天我也有些话想对您说……之前瞒着您,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件事,但我渐渐发现,相比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琢磨,不如坦诚地说出来。”
邓霁云惊讶地抬头,对上了方宜平稳、温润的眸子。她让郑希去一旁的儿童乐园玩一会儿,待孩子走远后,十分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吧。”
方宜轻抬五指,只见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灰色的素圈戒指。她微微攥拳,缓声道:“我和郑淮明,认识很多年了,我们在大学时就在一起了……”
邓霁云眼中闪过一刹深深的震惊,本能地垂下眼。
“我知道,他对于您来说很特殊……”
旧事被再次提起,邓霁云有些难堪:“方宜,你们之间的事,和我们——”
“邓老师!”方宜打断她,坚定地说下去,“其实,这次转学是郑淮明帮忙办的。他不想让我告诉您,但我觉得,如果不说,以后一定会后悔。”
邓霁云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
“这件事有多难,您应该也清楚,凭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方宜放轻声音,柔声说,“是他知道了,主动去联系的……”
她翻出检查单的照片,推到邓霁云面前:“还有,他早就去做了移植配型,失败了。那段时间,他胃出血得很严重,是我替他拿的报告。”
“因为是内部做的检查,没有登记名字,您可以不相信……但他真的去做了。”
窗外狂风大作,呼啸而过。餐厅里客人寥寥,桌上的菜早已凉了。
邓霁云喃喃问:“胃出血?他……他为什么……”
想到那段时间,郑淮明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模样,方宜眼角也不自觉潮湿:
“您应该也感觉到了,郑淮明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他说,既然人已经去世了,就没必要再说这些了,不如让你们还有一个能怨恨的人,好过只剩下伤心和内疚……”
“邓老师,其实今天告诉您这些,是我自作主张。我只是觉得……带着恨生活,人是没法真正幸福的。”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邓霁云呆呆地垂眸,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红。
半晌,她忽然眉头轻拧,掩面哽咽。
远处玩耍的郑希察觉到母亲的悲伤,连忙跑过来,努力地拍着邓霁云的背,手足无措道:“妈妈,妈妈……”
邓霁云摇头,背过身去,肩头不住地耸动。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打开随身的手拎包,翻动片刻,从最隐蔽的夹层中,取出了一张多次对折的信纸。
那纸张残破不堪,折起的边沿粘着一层脏灰。
“这是……我收拾国廷遗物时发现的……应当是他来北川治病后写的,压在抽屉最底下。”她难掩伤悲,“你知道的,当时我……还好没有烧掉。”
那时她恨透了郑淮明,曾经想过将它一烧了之。
邓霁云艰难地将信纸推过去:
“麻烦你,转交给他。”
天边乌云笼罩,轰隆一声炸响闷雷,瞬间暴雨如注,哗哗地冲刷着大地。
吃完饭,方宜将邓霁云母女送上了出租车。回海城的高铁票是傍晚的,开学前受台风影响,将会连日大雨,她们必须在台风来临前离开北川。
那封薄薄的信,像有千斤重。
方宜顾不上回车里拿伞,一脚踩进街边水洼,冒雨跑向了那个屋檐下的身影。
那一夜的吻还历历在目,炽热的目光相触,两个人皆是如过电般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