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绝望(第4/5页)

年少的郑淮明看着他被担架床抬走,看着郑国廷的背影消失,他呆滞地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连眼泪都早已干涸殆尽,四周仿佛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随之卷进漩涡、消失不见。

他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黎明才回到家。

打开家门的一刹那,只见客厅里挂着金黄与粉紫交织的彩带,墙边立着一张大大的贺卡,字迹幼稚却极为认真地写着:哥哥,生日快乐!

下边画着一副兄弟俩手拉手的涂鸦,一高一矮。

眼前浮现出郑泽那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眼睛,即使被病痛折磨,苍白的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手术前明明自己也紧张得冒汗,却还是会用小手紧紧拉住他的手说,哥,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以后我就能去学校上学了……

三十多度的夏日,桌上开敞的水果蛋糕早已腐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甜腻的臭味。

郑淮明膝盖一软,抓着沙发的扶手爬向餐桌。他呆呆地赤手抓起蛋糕,塞进嘴里,那股腐臭的气味瞬间让他干呕,可他还是一边呕吐,一边将更多的奶油拼命咽下……

无数更早的回忆映入脑海,两周前,一天午休他去医院送饭,分明听到郑泽在问护士,能不能将病房布置成生日派对。

遭到护士的拒绝后,郑泽是满脸的难过和失落,说想给哥哥一个十八岁的生日惊喜。

而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忙于准备考试的他只是哄孩子般地安慰了几句,就忙于热饭、摆桌,心里还念着午休回去的数学考试……

明明有端倪曾摆在眼前,他却一次又一次忽视。

无数个午夜梦回,郑淮明大汗淋漓地惊醒,噩梦中不是郑泽的笑脸,也并非手术室前的绝望悲痛,而是那日夕阳的教室中,自己拿着蛋糕与同学们欢笑的场景。

化作一具游魂,飘在天花板的上空。眼睁睁看着手机在抽屉里震动,却无论如何痛哭嘶吼,也无法叫醒那个被围住的少年。

他看着自己笑闹,抬手将奶油抹在好友的脸上……

郑泽去世后,叶婉仪的精神状态一下子溃败下来,住进了医院。郑国廷操劳于工作和葬礼,加之照顾妻子,几乎是一夜白头。

可叶婉仪即使饿着,也绝不吃郑淮明递来一口饭、一杯水,每每他走进病房,她都尖叫着让他滚出去。

葬礼很快举办,郑泽几乎没怎么去过学校,同学寥寥,唯有一个与他一般大的短发女孩,一身黑裙,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阴影里。

郑淮明感受到她怨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却没有哪怕一点精力去关注。他捧着郑泽的遗像,如提线木偶般走在队伍的前端。

而后忽然有人抢走了相框,流泪嘶吼着“你不配捧他的照片!”,郑淮明甚至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就狼狈地摔倒在泥泞中,呆滞地望着送葬的队伍逐渐消失……

葬礼结束后,郑国廷带叶婉仪去南方疗养了一阵。回来后,家里变卖了房产,重新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离开旧环境,叶婉仪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会笑了,也会偶尔对郑淮明讲话,甚至会翻出以前年轻时的旧衣裳,在身上比划着。

好几次午后,郑淮明都看见叶婉仪站在阳台上,翻看着建筑学的书。

郑泽生病前,她曾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建筑师,甚至参与过海城大厦的建设。郑淮明以为她开始重新对旧业感兴趣,从书店里买来更多的书和画册,悄悄放在她床头。

叶婉仪不说破,却也没有拒绝。

眼看一切越来越好,大约大半年后,郑泽的忌日的那一天,叶婉仪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她将所有银行卡、证件摆在餐桌上,带走了所有的衣物、行李和建筑书籍。

那时监控还不普及,郑国廷找遍了海城,都没有寻到一丝线索。

再后来,郑淮明考到了北川大学,那个叶婉仪曾经读大学的城市。

郑国廷再婚后,不止一次,他走在街头,望着满眼的高楼大厦,也曾幻想,是否母亲也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叶婉仪曾是一名那年代少有的大学生,郑淮明曾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那样时髦、青春,长卷发用鲜艳的发带拢住,穿着方领的舞裙,神采飞扬。如果不是嫁给郑国廷,被儿子所拖累,她应该早就活为了另一副模样吧……

这些漂亮雄伟的高楼,是否可能也有母亲的参与呢?郑淮明留意着每一则关于建筑的新闻、照片,大海捞针般地渴望找到蛛丝马迹。

很多次在梦里,他都会梦到小时候的叶婉仪,她身穿红裙坐在阳台的写字桌前。午后的阳光中,桌上摆满了郁金香,一张张建筑稿纸摞在桌上,叶婉仪低头专注地工作着,小小的他趴在地上,也拿水彩笔在纸上认真地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