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终不变(第3/5页)
夫人们缓缓垂下视线去,笑而不语,数年帝王家的养息,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不过,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经久宫城寂寥,又有何等事情,是放不下的呢。
燕珩不悦,搁下象牙箸,“秦王该回席才好,勿要失礼。”
秦诏微怔,察觉燕珩的态度,冷了三分,仿佛并不想叫人瞧出来,因而,他并不申辩,只压住满心怒涌上来的失落,退行回席了。
果然那一顿饭,吃得端庄。
用过膳后,梁太王后唤燕珩陪同,“珩儿,母亲许久不见你了。难为你今日,送一送我,可好?”
燕珩略感诧异,他心中明白,梁太王后极少说这样的话。若是如此,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他道:“实在应当。”
备下的轿撵,暖阔。
梁太王后静坐。细看,仍能瞧出那张慈爱脸上,有着端庄而果决的王后威严。她亲切地唤了一声:“珩儿。”
燕珩只好“嗯”,算作应答。
哪知道,她下一句话,便叫燕珩诧异。
“我知道,你并不想认我做母亲。你心中,仍是念着玉夫人的。”
燕珩微顿,露出一种平静的笑来:“您何出此言?如今孩儿已过而立,为何要念着父亲的一位夫人?”
梁太王后轻叹了口气,嘴角仍带着笑,可那笑却显得苦涩,“你怨她。先王知道,我难道便不知吗?同为女人,自然明白那种心。”
燕珩微微皱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心?
“你以为,她便不怨吗?”
“她身份低微。我本不同意其入宫,奈何先王,却执意娶她。先王知道她喜欢幽静之地,便将她封在扶桐宫,那是王妃之所。”
“从前,先王与她,何等的恩爱,又是怎样的特例?”
“可是帝王恩宠,并非只有她一人。她要的是,良人执手、寻常百姓的夫妻情。先王能给的,却不过是众多女人之中的,一点特例与殊荣。”
燕珩抿唇,掌心里仿佛生了一点汗。
他几乎不信,那样恬淡不争的玉夫人,永远含着微笑、似乎什么也不动容的玉夫人,竟会为了那样难得的殊荣与恩宠,而生出怨恨吗?
“先王难道,要休弃诸位夫人,只将她一个民间打仗带回的孤女,留在这阔大燕宫吗?我的母族、容夫人的母族……难道先王,会为了她,放弃别的什么吗?”
“她生了你。先王便将鹿月台上,本该帝、后夫妻并蒂的种子,交给她种。”梁太王后看着燕珩,仿佛释然地说着那时的光景:“我难道又心甘情愿?”
“珩儿,人世间的爱情,丑陋,长满嫉妒,容不得旁人。”
“她那时年轻,只盼念着与良人相许。却不知,帝王家,从无有爱情与真心,更没什么‘唯一’。那几年,她那样讨要的次数多了,争执不悦,先王便厌倦了。”
“此后,两人渐生嫌隙,先王又有许多更年轻、更讨他欢心的美人选入宫。”
“兴许,你父王,从无有爱过谁。我们不过都是他帝王大业之路上的一粒沙,被岁月吹着,便老去了;或是他宝座上的一颗玉珠,用以炫耀、陪衬的物什罢了。”
“帝王权柄在手,英雄或许不会白头,而女人的一生,却在无数次的等待和怨恨中,消磨得所剩无几。”
不知为何,燕珩喉息被堵住,心底却漫上来的一种诡异的酸涩。
非常缓慢,迟钝,但逼得人窒息。他仿佛隔着那个午后的日光,读懂了玉夫人的那句:“你是东宫殿下,要讲规矩。”
他的心,在经年之后,仿佛成了那一枚坠落的海棠,被幼小而稚嫩的自己,搁在脚底下轻轻碾碎了。
隔着近乎二十年。
他才读懂了她的恨,她的怨,她的冷漠。
而他,却用着和父亲一样的方式,说“我命令你,抱抱我”。
命令……
多么可笑的一个词,如果帝王能用命令剥夺一个人的灵魂,便能留住那样的长久,那还是甘心自愿的爱吗?
他不似那样绝情无义,却又不敢爱得彻底。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来秦诏质问的那句“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那样多的美人,而不是我?为什么你要娶别人,却不能是我?
——你若真的那样想爱我、要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好吗?
燕珩那时,说得是不好。
但他想,也许燕正,说的也是这句。
他了解他父王的脾气与秉性,纵然一时欢好说些动容的情话,却也不会为了哪个心尖上的美人而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