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仰长叹
那诏旨很简单, 两句话。
宣,公子秦诏,勤勉孝谨, 擢居东宫。
望,今后省身修德, 以为诸公子之表率。
秦诏一听,觉得他父王写得时候, 兴许还没睡醒。但他不敢说, 只将头磕的“砰、砰”响。
“哎——”
吓得德福和德元抢着去扶人。
德元轻笑道:“公子您这头,磕得也忒实在了些。浑身的伤都没好利索, 身子虚的发软,再伤了分毫, 又得劳动王上照顾。”
德福笑着摇了摇头,扬下巴冲德元道,“王上有令, 你呀, 也跟着一起去吧。”
德元讪笑:“哎哟,那小的先谢谢公公了。”
“得了吧!再照顾不好人, 小心脖颈子上头——那个球儿!早晚叫人踢着跑。”德福笑道:“东宫宽敞气派, 满塘的水芙蓉开得也好。公子在里面养伤, 心境也愉悦些。再有呀……请安奉茶,也离得近。”
德元忍笑,去看秦诏。
秦诏抿嘴笑了,“这才好,离父王近些才好!我正求之不得呢。”
其余人也笑。
秦诏入主东宫这事儿,才一天,便传的燕宫人人皆知。那燕城官署大宅里, 沸沸扬扬地烧热起来,比昨儿这一场热病还要再烫人心窝子。
——完了!
他们王上,自叫这“狐媚子”迷住了不成!
大夫们气得七窍生烟,偏偏“狐媚子”本人,扬着下巴住进了东宫,那姿态神色,怡然自得。
他品评着:
“这东宫玉兰,茂盛葳蕤,生得可真好。可惜今年没瞧见,只得……明年再赏了。”
“好一水芙蕖,生得端严天成,待天晴些,请父王来赏也是极好的。”
“……”
秦诏坐在金銮上,华衣锦袍,姿容尊贵。片刻后,似赏腻歪了,他便将身子斜斜往后依靠,枕在软垫上,将手搭在肋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仆从们放轻了步子。
生怕金銮摇晃,惹痛他的伤口。
“公子何故叹气?”
秦诏道:“早先害病,母亲总给我寻一些芽花吃,如今身子不爽利,便总是想念。”他停顿片刻,转过脸来问德元:“不知道公孙大人有没有办法,能叫我吃上几口也好?”
德元问:“什么是芽花?”
“那是秦宫才有的一种芳草。”秦诏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园子里随处可见。可惜,自母亲去世,便再没吃过了……”
秦诏哪里是真想吃?
不过是找点名头,探探路罢了。
因而 ,那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燕珩耳朵里。
挂了金羽的帝王飞信并千里骑闯入秦宫,这等的兴师动众,将秦厉吓出了满背的湿汗——竟只为了芽花?这是个什么道理。
骑使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听说是,东宫殿下要的。”
秦厉头皮发麻,眉头皱成山川:这燕珩还未曾选妃,闹出春鸢宴哄私生子倒也罢了,哪里来的东宫?……
再者说了,也忒的将人宠的不像样子!真当我秦宫无人不成?
秦厉虽心底怨,面上,但不敢不从。
满秦宫的仆从将脑袋杵在园子里,替人找寻芽花。这一找才发觉,那玩意儿,竟只长在那慌了半年多的宫苑。
曦和宫,蝶影蹁跹。
——那是秦诏的住处。
眼瞎耳聋的老仆子伺候不精细,缀长着一粒红珠花的芽苗,便伴着荒草疯长了一片又一片……滴了血似的,在日光下闪耀珠光。
千里骑疾马来回,挂了个二十日,便送来了。
此事,得燕珩示下,由公孙渊全权负责。
他带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捧着锦匣,趋行走在金殿檐下。
燕珩连头都没抬,只一句轻飘飘地“去罢”,便将人打发了。
公孙渊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踏进这辉煌而气派的地方。
那是燕正为他的宝贝珩儿大兴土木,全部重筑出来的东宫,比帝王寝宫还要华奢,就连窗柩边儿上的金箔,也要每年剥一回,与人铸成新花样儿。
燕正一生,可谓宠子无度。如一匹勤恳老龙,只为将九国之奇货宝藏收拢来,囤在燕珩眼皮子底下——就连搁在殿中的夜盏,都是九国难见的夜明珠。
公孙渊心道:如今住进来的新主子,可真是捡了大便宜。
而那位“捡便宜”的秦诏,此刻,就坐在迎客的承安殿中,笑睨着他:“与公孙大人问好,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距离他说“我要东宫”,才不过一月……此刻,公孙渊方才实在地察觉,这小子,竟有几分难测的心机与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