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枯枝
“不用在意生锈的尘埃,
它们不必出现在眼里;
不用在意满身的污泥,
下一场雨就会将它们洗去;
雨季撬开地板的缝隙,
我们终于学会用疼痛呼吸。”
林思弦在读新一篇优秀作文的时候刚好闻到一点潮湿的气息。冬天的雨,沉闷、湿冷,像碎玻璃。
看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来自娄殊为的电话:“你今早去学校了?你一晚春宵后竟然还去学校了?唐玄宗都无心早朝你竟然还去学校了?”
娄殊为高一历史考了十五分,唯独记这些知识点很在行。
“没事挂了。”
“别,我上午应该起不来了,要是有老师来问你就说我胃疼,”娄殊为听起来像刚从烟灰缸里捞出来,但依旧身残志坚地追问,“你昨晚还没告诉我你到底约了谁呢,还送花,这么老土。”
“还是你比较新潮,”林思弦说,“吐人鞋上,估计十年都忘不了你。”
一句话戳中娄殊为痛点,电话立即被挂断。
送花不是林思弦的爱好,只是于蕊喜欢花。
早年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她的小庄园里就铺满了各种林思弦叫不出名字的鲜花。林思弦很喜欢她给自己一一讲解,那些不同的种类学名叫什么,花语是什么,在哪个季节开得最好。
虽然林思弦根本记不住她讲过的话。
他第一次知道于蕊的名字是在十二岁的跨年夜。忘了那天晚上在吵什么,也忘了吕如清砸的什么,或许是鱼缸,或许是花盆,东西腐烂的时候味道总是相似,林思弦不喜欢这种气味,那时候年纪太小也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冷风。
上大学的于蕊背着画架站在他面前:“他们又吵架了吗?”
林思弦答非所问:“没有啊,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又问:“怎么坐在这儿?”
林思弦说:“想看月亮。”
于蕊的眼神很复杂,颇有些成年人的责备:“小朋友,怎么这个年纪就口是心非,今晚哪有月亮。”
从那一年起,林思弦每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都会跟于蕊度过——他从来没提过这种要求,是于蕊逼迫他的。一开始是命令,后来演变成了约定。
林思弦问过于蕊为什么是这一天,于蕊回答他“一年得有一个好的开始”。于蕊在异地上学,他们聚少离多,她会将自己一年里的故事在这个夜晚凌乱地讲给林思弦听,去过的地方,看过的电影,谈过的恋爱。
哪怕去年林思弦搬去了亭水榭,这个约定也照常履行。他们在一个美术馆门前见面,于蕊给他指了一幅自己参与的作品,林思弦称赞“好看”。
于蕊突然说:“思弦,我希望能成为可以听见你真心话的人。”
林思弦难得有些错愕:“我真的觉得好看。”
“我知道,”于蕊说,“如果你以后提到你自己的时候,能跟提到花、提到画一样直白就好了。”
过去一年林思弦在很多场合想起这句话。在某个夏日下午,他尝试付诸实践过,他发短信问于蕊:“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天。”
于蕊隔了五个小时回复他:“抱歉,今天在男朋友家里,不太方便,有什么急事吗?没有的话我明天打给你。”
林思弦很快回信息:“没事啊,我都忘了下午想要说什么了,你好好玩。”
林思弦对昨天于蕊的失约不算太意外。这一年里,于蕊回复林思弦短信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朋友圈出现的人越来越多,林思弦知道她要搬去她男朋友的城市,那里有一家她很喜欢的、提过很多次的美术馆。
跨年夜的约定只是于蕊无意间种下的一束花而已,四五年的花期不算短暂,也到了应该凋谢的时候。
想到这里,林思弦眼神又移回手里的试卷。这一页的最后一句话是——
“一朵花凋零,另一朵花开在无人知晓的土地;
被折断的枝条仍在生长,色彩未被消减,黎明从未停止。”
林思弦发现自己有些沉迷这个人的文字了。虽然他仍旧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在哪个班级。
每周发下来的优秀作文也不全是他/她的作品。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有一次也获得了此项殊荣,特别害羞地将自己的文章传递给班里同学——文章隐去了姓名,但看那神情谁都知道这是他写的。
客观来说,语文课代表的文章也写得不错,甚至字迹更加清秀,立意更加深刻,引用了几句知名作家的经典言论。
但林思弦还是只对那个人的文字着迷。好神奇,明明都是单个字体的排列组合,明明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但那些特定的话就像种子落在大脑,生根发芽。
新年第二周的周一,林思弦主动去找语文课代表:“这一周的优秀作文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