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第2/3页)

宝珠去幽州路上由人保护,原路返回,却要亲自规划路线,率领侍卫护卫兄长。寒梦历历来时路,渐见云开见远山。转眼间,一个月匆匆而过。

让寒衣单薄的贫民厌恶的严冬终于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回大地,遍布长安城的槐树开始冒出翠绿嫩芽,万象回春,欣欣向荣。

大明宫内却是一片萧森之气。

皇帝大限将至,这是众所皆知的秘密。每一个帝王都号称真龙天子,传国玉玺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到头来却与凡人寿数没什么不同。

无论朝臣如何劝谏,皇帝都迟迟不愿册封新的太子。最近一些日子,他甚至从门下省符宝郎那里将印玺收了回来,随时带在身上。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哪怕临终也不愿将自己手中的大权交出去。越是临近死亡,就抓得越紧。

寝殿内烟霭缭绕,灯影忽明忽暗,如蓬山幻境。方士们用檀香在地板布下复杂难懂的法术符咒,以防止鬼怪侵扰。常年的焦虑与恐惧,以及丹药的侵蚀,终于拖垮了他的体魄。

皇帝沉疴难起,躺在御床上喘息着,思考着。

他曾立过长子为太子,可李承元却胡作非为,倒行逆施,令朝野上下厌恶鄙夷;他也曾对聪慧贤能的次子李元瑛寄予厚望,可一句“串去中直传天下”的谶语打消了他传位的意向;三子李元侪为人愚笨鲁莽,难堪大任。其余诸子,年纪尚幼。

他曾经还有一些孩子,男孩儿、女孩儿,统统死在了那场让他意外得到皇位的兵变之中,如今连名字和模样都记不清了。

最终,应该是掌军宦官挑选一个令他们满意的人选吧。那种荏弱温顺,易于掌控的类型——就像他自己。但那都是他往生后的事了,闭眼之后无关痛痒。

“来人……”皇帝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他不渴,也不饿,只是浑身难受,需要施展那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用无所谓的罪名,惩罚一些人,令另一些人瑟瑟发抖,以此来获得些许回光返照般的精神抚慰。

这一个月内,他杖毙了十多个贴身伺候的内侍。喜怒无常,恩威难测,是帝王独具的权能。这权能比丹药更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空荡荡的寝殿回荡着他浑浊干涸的嗓音,但无人应答。

“咳咳……来人!”皇帝又喊了一声。怒意陡然升起,他打算再处死一两个人,惩罚他们的迟缓愚钝。

一抹红影迈入寝殿。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轻轻松松跨过了驱邪用的香药法阵,血色罗裙随风摇曳。

石榴裙。

皇帝浑浊泛黄的眼瞳缩了一下。他分明已经严令禁止过……

穿石榴裙的美丽女子已经走到近前,云鬓高髻,天姿国色,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及得上她半分光芒。

“辨真?”皇帝喃喃叫了一声。

她没有回答,仪态万方地落座于御床边,沉默地望着他。

八年时光,皇帝用尽一切手段想要祛除这个女子留下的阴影,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这样旁若无人地来到了身边。

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感到害怕。或许是因为她并非想象中的浴血厉鬼,依然保持着生前光艳动人的模样。

“辨真,你瘦了。”皇帝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临终幻象。

这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在逃难途中相依为命的妻子,为他生下三个孩子的母亲,唯一享有皇后尊号的后妃。她带来至高的爱与美,以及最深重的恐怖与悔恨。

“朕也老了,你是来接我升天的吗?”皇帝问道。

女子默不作声。她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许久,然后取出两卷文书,展开其中之一。接着,她从皇帝身边搜出玉玺,径直塞进他手里。

皇帝眼神昏花,只勉强看得清前面几个大字:《册立太子诏》

他明白了:她要他用玉玺在这卷诏书上钤印。

“你是为了元瑛而来……小狐,我的儿,你想让他当太子。”皇帝有些激动,他回忆起一生中最重要的征兆,那头在夜色中散发着辉光的白狐,随后美人归来,麟儿降生,他得到了至尊皇位。一切都是天命。

“没错,他是你跟我的孩子,我不该怀疑……都怪奸佞挑拨!”

红衣女子按着他的手,蘸了朱砂,在诏书末尾盖下印玺。

“我让元瑛当太子,你原谅我了对吗?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最爱的依然是你,元忆之后,大明宫再没有一个新生儿诞生。”皇帝颤巍巍地解释。

只有弱者才需要辩解开脱。皇帝本能意识到,在步入另一个世界时,这红衣女子的能力会远远超越他,人间权势敌不过幽冥无常的力量。转瞬之间,他的心态从强势堕落到弱者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