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铁头昆仑(第9/10页)
邢福双在顷刻之间开发了自己身体上的四种特异功能,一时还以为已经可以独步武林了,赶忙纵身要到对面另一尊佛像头顶瞧个仔细,不料他从第三组指法的穴式中刚侥幸成就的一个“轻盈飘摇”之境已然可以使他翩飞无碍,他这一纵身,用力过猛,居然直冲窟顶,当下撞塌了一角石壁不说,头骨也给撞裂了,鲜血和着脑浆汩汩溢出,人也昏死过去。
不消多想,这邢福双是贱人歹命,甫练就的一点“文殊无过瑜伽”皮毛又还给了诸天佛祖。可他夜深独自悠然醒转之际却依稀记得些许:佛头上有穴位图,应非等闲之奇货。至于剩下来的那段奇遇,也直要到他遇见“蓝衣社”的一个白无常,给打了一针,才又想起来的。
且说邢福双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捱到天明时分,真是一番地转天旋、头昏脑钝。再爬上这接引佛洞里的另一尊大佛之际,所凭仗的只是些许本能的、直觉的意识。他见这佛头顶上也有四四一十六个孔洞,但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先前的奇妙经历。当下忖道:佛头凿洞,颇不寻常,其中必有缘由,何不多找些帮中弟子来数看数看,究竟哪些是打了洞的?哪些又是未曾打上洞的?
也不知是那一跤摔的成分大些,或是叫先前那佛头上所显示的第四组穴式给殛的成分大些,总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邢福双不停地闹着个同样的“撂爪就忘”的毛病。这“撂爪就忘”是北五省里共通的土话—这些地方的乡野人相传,十二生肖中排第一位的老鼠有预卜先知的能耐。常见老鼠静坐一隅、抬起前脚,凑近口吻,乡人便说那是老鼠在“掐指一算”了。可老鼠虽然会算,却有个要不得的缺陷,那就是它们的忘性太大,只消前爪往地下一撂放,就把算出来的一切都给忘了。于是乡人便称这健忘之人为“鼠哥”—可怜邢福双夜探佛窟,平白落了个健忘之症,还到处惹人在背后笑骂一声:“鼠哥!”着实十分冤枉。
闲话休提,虽说邢福双伤了头脑,毕竟人不是个笨蛋,身边又常有本堂弟子提醒,是以终于在五月间数出了云冈石窟中打了洞的佛头数目:果真是九十六个。然而也因为这不大不小的毛病,延误了三月间交货的程期,害得白莲教亲既没有“武藏十要”得以示众,也没有石窟秘宝的“小缘法”、“大缘种”得以招摇,只好附和小刀会的阴谋立论,嫁祸给老漕帮和国民政府,造出一番扯不清的讹谣是非。
这番延误在白莲教损失不小,可在丐帮却更是元气大伤。他们花了上百之众的人力,斫下佛头、运出山西,还一路载到山东地头上,先遣交货的叫花子一入泰安便浮尸泮河,后首顾看剩余八十四颗佛头的四十多口子乞丐闻声便吓破了胆,要问邢福双拿主意,谁知邢福双又犯了毛病,应声答道:“拿什么主意?”
“还有发圆小(八十四)个佛头,该如何处置?”一个乞丐斗胆追问道。
“发愿小的佛陀济什么事?发愿大了那佛陀才灵光啊!”邢福双两句答非所问的话一出口,众丐情知这堂主也担不起事了,当下一哄而散。有的就地找堂口挂号投门,有的回山西丐帮太原总堂报信,有的就跟个溜出裤筒的屁一样—没了影了。邢福双回过神来,再欲鸠合众人,身边只剩下七八个要回太原总堂的乞丐。这一下懊悔不及,索性随他们上太原总堂自请罪责,折竿摔碗、撕袋击砖—妙的是,这敲门砖往他天灵盖上三击而粉碎,把他这健忘之症给打好了一多半儿—除了那一回夜探佛顶的情景没能及时想起来之外,前尘后事忽忽皆到眼前,思路也猛地活络了。他心念电转:我这敲门砖三击之下,打却了丐帮堂主的身份,反而落得自在。但看这太原总堂堂口之中多的是虎视眈眈,仿佛信我不过的花子,万一我沉不住气,说不定还落个侵吞佛头的罪名。不如就此装疯卖傻,远走异地,再作打算。主意既定,当下叩头出堂。人问有什么去处,他只随口说了个江西—话出口又后了悔—以丐帮分布之广,覆盖之大,侦伺之密,通信之捷,他一旦说了个去处能不去吗?
硬着头皮,邢福双只好千不情、万不愿地上了路。可他在接引佛洞里的那一段奇遇,却恰恰应在了欧阳昆仑身上。
原来欧阳昆仑从满两岁上起,几乎每日都到通西桥下孔洞之中摩挲着一颗一颗的佛头玩耍。须知孩童作耍全凭十分专注、更无半点机心,也不管什么功过成败、进退得失,是以不喜、不惧、不忧、不怨,似无意间有所为、为而勿有,且不计较。这样行事,即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做得了,更何况一部武功呢?欧阳昆仑日日爬那一十二颗佛头,久而久之,也发现了佛头上布列着大大小小的凹洞。初时他不过以指尖抠抠抓抓,也就惬心满意了。继而不知怎地摸起自己的一颗小光头来,其实脑中早已将佛头上的凹洞位置记得一个滚瓜烂熟,摸着自己的头,便好似摸着佛祖的头;摸起佛祖的头,又好似摸起自己的头。忽而有那么一天,他往自己的头上使劲按了一下,但觉五指齐根没于颅内,竟然沁心透脾涌起一阵欢喜清凉之感。在一旁照看小昆仑的顾氏也没觉出什么异状,只道儿子摸着自己的头颅光圆柔滑,甚是好玩。欧阳昆仑年纪幼小,哪里说得出如许复杂微妙的肤触体会?心中想起的却是夏日里吃甜瓜的美妙滋味,顺嘴便说了声:“甜瓜。”顾氏更不疑有他,也乐得在一旁逗笑:“小昆仑的脑袋像甜瓜。”